东市临着穿城河，暮色里浮着醪糟甜香，竹棚下陶瓮挨着青瓷坛，老妪正往木桶中湃着新酿。
“到了。”扶黎松开梅元知，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划，像是无意，又像是故意。
梅元知低眉看她，眼底笑意更深，却也不点破，只温声道：“你倒是记得清楚，东市的醪糟最是香甜。”
扶黎扬眉，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那是自然，我可是惦记许久了。”
说着，径直走到摊前，抬手点了两碗醪糟，一碗原味，一碗桂花味，老妪见她来，笑眯眯地舀了两碗冰镇过的醪糟，又顺手递了一碟糕点过来。
“姑娘今日来得巧，刚出锅的糕点，还热着呢。”老妪笑道。
扶黎接过糕点，指尖轻轻一捏，软糯的糕点便陷下去一个小坑。
指尖又划过盛醪糟的碗盏，转头看向梅元知，“还不够冰…”
话未说完便被梅元知截住，并指在碗沿一划，霜气顺着青瓷纹路攀爬，碗中浮起细碎冰凌，桂花蜜裹着醪糟粒，在暮色里泛着琥珀光。
扶黎就着他手腕抿了一口，凉意沁入喉间，“仙人果然来帮我冰桂花醪糟了。”
尾音沾了醪糟的甜，混着唇畔桂花香。
梅元知眼睫微颤，白玉似的耳尖漫上薄红。
扶黎将原味的醪糟推到他面前，“喏，你的。”
梅元知抿了一口，冰凉的醪糟滑入喉中，带着糯米的清甜，令人心神一荡。
“如何？”扶黎挑眉看他，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梅元知放下碗，笑意温润，“甚好。”
两人坐在摊前的小凳上，碗中的醪糟渐渐见底，糕点也被分食得七七八八。
扶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抬眸看向梅元知，“要不要再来一碗？”
梅元知摇头，目光温和如水，“贪多伤身，你若喜欢，改日再来便是。”
扶黎撇了撇嘴，“改日来不了，得改年，我过两日要同师尊去安海关了。”
孟仙姑说她迟迟未悟出秘技，或许同她去斩妖战场上闯一闯，便‘自然而然’地悟出秘技了。
她与嗔和痴相商过了，他二人也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在险境中寻求突破，可行。
梅元知有些意外，眉头微皱，“这么突然？便是连这届斩妖大会都参加不了了？”
“是啊。”扶黎轻叹一声，随即正色道：“阿知，无论是何缘由，都不能轻信妖族。”
梅元知微微一愣，眼中带着疑惑，“为何这般说？”
“妖族最会骗人！”扶黎倾身，望见他喉结微微滚动。
暮色漫过青石长街，扶黎盯着他指腹沾着的晶亮糖渍，突然发狠咬上去，“哪怕遇见会说人话的蝴蝶，会作揖的白狐，都不可信，你应我！”
虽然知道他的劫数在下一届的斩妖大会上，可她还是要提醒他，最好日日提醒，夜夜提醒，刻在他心上，叫他不能忘记。
梅元知闷哼一声，却将浸着桂花香的指尖抵在她唇畔，“阿黎，我记下了。”
扶黎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沾着的糕点屑，指尖刚要触到梅元知的手掌，那人已主动迎上来，温热的指节将她拢住，“走吧，再逛逛。”
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夜风微凉，吹散了白日的灼热。
街边的小贩吆喝着，各色灯笼高挂，映得整条街明亮如昼。
扶黎的目光被一家卖果子酒的摊子吸引，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听江师兄说这家的果子酒味道极好，要不要尝尝？”
梅元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既然你喜欢，那就买些尝尝。”
摊主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人，见两人过来，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客官，这可是自家酿的果子酒，酸甜适中，要不要买一壶尝尝？”
扶黎接过酒壶，嗅了嗅，果香扑鼻，不由得眉眼弯弯，“果然不错。”
泥炉煨着的酒瓮腾起白雾，沾湿了少女睫羽。
转过街角时望月台猝不及防撞入眼帘，扶黎足尖一点便落在青石台上。
梅元知挨着她坐下时，琉璃盏般的月色正从她指缝间漏下来。
扶黎捧着酒壶小口啜饮，酒液沾湿了唇脂，在唇角晕开一抹晚霞色。
将额头抵在梅元知的肩窝，“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好似过了三年……”
梅元知抬手轻抚她的发髻，“今夜为何如此感慨？”
“当年接过圣女傩面时，我以为能握住整个天地。”她望着城中明灭的万家灯火，“如今才知，原来连指间流沙都握不住。”
这一路她不断的在失去，她开始害怕，害怕有人离她而去，害怕自己保护不了大家。
“你看那盏河灯。”梅元知指向河上飘摇的光点，“有人怕它熄灭于风浪，却忘了它本就是为逐流而生。”
扶黎的目光随着梅元知的手指，落在那盏飘摇的河灯上。
河灯在漆黑的河面上微微晃动，像一颗孤独的星辰，被水流推着向前，时而隐没在波光中，时而又浮出水面，倔强地亮着。
扶黎将手中的果子酒递给他，梅元知接过仰头饮尽果酒。
喉结急促滚动两下，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酒壶，“今日我突破至脱胎境，师尊在我体内种下了炎种，往后我便要开始锻造神尊根基了。”
“我早该想到的，”从空间镯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妖丹，递到他面前，“锻造神尊根基需要大量妖丹，这些你先拿着，日后我去斩妖战场也会替你留意。”
梅元知看了看她手中的妖丹，眉头微皱，语气有些犹豫，“这些妖丹对你也有大用，我不能收。”
“斩妖战场里多的是红了眼的妖怪。”扶黎指尖戳了戳他的掌心，“倒是你，没了妖丹要如何锻造神尊根基。”
梅元知突然低笑出声，白玉似的指节叩了叩她眉心，“那便多谢你了。”
扶黎眸光微闪，语气轻柔似水，“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夜风拂过，带起她耳畔的发丝，梅元知抬手替她轻轻拢到耳后。
“小心些。”梅元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
“你也是。”扶黎轻声回应，声音几乎融入了夜色中。
夜风卷起梅元知翻飞的衣袂，扶黎盯着那衣角，忽觉方才饮的果子酒竟泛起几丝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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