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东君与司空长风自百花楼归来，又在雪落山庄小酌片刻，正巧遇上了刚苏醒的萧瑟。酒意微醺间，几人言谈甚欢，时间悄然流逝。待到夜色渐深，雷梦杀夫妇便领着半醉半醒的百里东君与司空长风，一路伴着月光，将他们送回了学堂。
刚至学堂门口，雷梦杀夫妇便与二人辞别归家。百里东君迈步踏入学堂时，司空长风正立于门前，抬首凝望着门上方悬挂的那块牌匾。
稷下学堂
一个被天下人敬仰的存在，也是司空长风曾经向往能够踏入的存在。可如今，司空长风来到了这里，他竟觉得有点儿不真实，深怕是自己的幻觉。
百里东君进门，见司空长风还没进来，回头看过去，见他呆呆的站在门前，不进来，不解道“进来啊，这里是学堂，我暂时住在这里。”
司空长风并未理会百里东君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立在门前，目光停留在那块牌匾之上。正当他沉思之际，耳边忽地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白衣、一头白发的男子从门内缓步而出。那人目光落在司空长风身上，眼中骤然迸发出异样的光芒，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迷雾，直接洞察了他的未来。他微微一笑，语调笃定而悠远：“你以后，会是枪仙。”
“你是谁？”
“我啊，我是李长生。”
李长生，这个名字或许很少人知道，但司空长风知道。
世人只知学堂李先生，少有人知他的姓名。
此刻，李先生称他将来会成为枪仙。他虽略感讶异，却并未流露太多神色。毕竟，那些少年口中早已道出了他日后的辉煌。因此，他只是对李先生这般评价感到些许惊诧。
“先生，我手中此刻并无枪，亦从萧瑟那里得知了些许未来之事。然而，这是我与先生初次相逢，先生却为何言我日后会成为枪仙？”
“你手中没枪，但你身上有枪意。”李先生笑看着司空长风。
百里东君听完李先生的话，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惊讶。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李先生这般直截了当地评价一个人。以往，这位总是言辞隐晦、高深莫测，仿若云中游龙般难以捉摸，而今日却一反常态，话语间竟透着少有的坦率与直白，实在令人意外。
“所以，稷下学堂，小枪仙请进。”司空长风这才踏入学堂，与李先生擦肩而过。
“少年人，学堂是学习的地方。你是江湖浪客，他是候府公子，身份有别，但在学堂，只是学生，没有其他身份。你大可不必有那么多心思。”
这番话，令百里东君窥见了李先生截然不同的一面，那是一代宗师才有的气度与风范，震撼得他久久无法合拢嘴巴。然而，夜幕已然降临，此时李先生却选择外出，这一举动让百里东君满心疑惑，难以理解其中缘由。
“师父，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
“去雷二家，有些事要找他。”
“二师兄啊，他刚把我们送到附近，就陪着心月嫂嫂回去了。你现在去找他，他必定还在家中，说不定这会儿还醉着呢。”
“醉着，你们去喝酒了。”
“原本是想去碉楼小筑饮酒的，可惜未能如愿，不过倒是定下了十四日在此比酒的约定。后来，因姬雪指点，转道去了百花楼，品尝了那珍藏三十年的桃花醉，酒香醇厚，沁人心脾。再之后，又赴雪落山庄对饮，直至酩酊大醉，这才尽兴而归。”
“师父，对了，萧瑟已经醒了。这是他特意让我送来给您的酒。这酒是唐莲新酿的药酒，采用的是药王谷传人的独门药方。萧瑟希望您品尝一下，看看这药酒是否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小莲新酿的药酒，行，我就尝尝。你们先回去吧，我去雷二家一趟。”李先生说着提过百里东君手里的酒坛，招呼两人进学堂，自己就离开了。
雷府
“你说你们没喝多少酒，一个个都醉的不醒人事。我要是不去找你，你今天怕是要醉倒在雪落山庄了，让一群小辈笑话。”李心月知道雷梦杀喝了不多，只是最后喝的那药酒酒劲儿大，醉倒了一桌子人，就连后来的百里东君司空长风两人，也是一人一碗药酒，就醉的摇摇晃晃了。
“我没醉，只是那药酒的后劲太过凶猛，一时大意才被撂倒了。下次我会小心些，不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喝到。”雷梦杀倚在椅子上，眼神晃动着些许迷离，语气却依旧沉稳。他端起酒杯，像是在端详某种即将消逝的东西，“他们很快就要离开天启，闯荡江湖了。这一别，以后还能见几回呢？”他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此刻，他借着残余的酒意，向身旁的夫人吐露深藏心底的话，字句间透出浓浓的不舍与无奈。
“弟弟们要离开天启了吗？”小女孩儿坐在一旁，看着母亲搀扶着醉醺醺的父亲，原本心中还因母亲辛苦照顾父亲而生气，此刻听到父亲含糊不清的话语，不禁满心惊讶地问了出来。
“嗯，小桀他们再过不久便要随师父启程游历江湖了。寒衣啊，你若近日无事，就多去雪落山庄看看吧。”雷梦杀凝视着女儿，目光中满是柔情，心底仿佛被一股温润的暖流轻轻漫过，柔软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知道了。”小女孩儿有些不开心，她刚接受了比自己大的弟弟们，现在就要分开。
“你怎么知道的？”李心月坐在一边闻着雷梦杀。
“之前去雪落山庄看萧瑟，听他们说的。小神医华锦说，天启不适合萧瑟调养身体，想让他去江湖游玩儿，顺便调养身体。我多嘴问了句，血儿说的。”
“那之后在天启城岂不是见不到了。”
“或许吧，但总会再见的，不是吗？”
“什么总会再见？”两人正低声交谈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他们连忙抬头望去，只见李先生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衣袂微扬，神情淡然。李心月与雷梦杀对视一眼，随即起身恭敬行礼，动作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肃穆之意。
“先生，你来了。”小女孩儿抬头，见是李先生，开心的抱着李先生。
“嗯，你们再说什么，我怎么听到什么总会再见？是谁要走了吗？”
“再说小桀他们，今天去雪落山庄，听他们说要跟先生去海外仙山，想着他们离开天启后，要很久不见了，就有些伤感。”李心月解释道。
“哦，这个啊，我知道，他们跟我说了。我之前给萧瑟看过，他的身体亏损太多，待在天启虽好，终归事杂且多，不利于萧瑟休息，还是去江湖好，自由自在。”
说到这个，李先生就有话说了。他不知道萧瑟之前经历过什么，但从他的脉象可以看出，他之前定是十分凶险。故而，像他这种万事不沾身的人，也分了一份偏爱给他。
“怎会身体亏损这么严重，那他之前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李心月是第一次知道萧瑟身体状况，心下一惊。
“先生，萧瑟现在没事了吧？”小女孩拉着李先生的衣服，也担心的问道。
“无妨，他身边自有药王谷传人悉心调养，更有青州沐家为他寻遍天下灵药。江湖之上，雷家、唐门、望城山、温家，乃至天启北离八公子宫内与景玉王府，皆在暗中相助，为他搜罗奇珍异草。他不会有事，天道也不容他有事。”李先生将萧瑟的最大秘密娓娓道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可置疑的笃定。这番话如惊雷一般，在雷梦杀夫妇心头炸开，令二人神色骤变，久久难以平复。
“师父，你说天……”雷梦杀说了几个字，就看见李先生点头，顿时压下要说的话，一脸的震惊。
“先生，你能教我练武吗？我学会武功后，保护弟弟们。”小女孩看着李先生说。
“你父亲是雷门英才，你娘是剑心传人，你为何要跟我学剑？”
“因为先生是天下第一，我要跟先生学武，等学成了，不仅可以教训我爹，还能保护弟弟们。”小女孩天真的话语，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是嘛，寒衣真厉害，这么小，就知道要保护两个弟弟了。”李先生也没想到会从李寒衣这里听到一句似是承诺的话。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有事找你说，夫人，你带着寒衣先出去，我跟雷二说几句话。”说完了题外话，李先生看着李心月正色道。
李心月带着小女孩儿出去后，李先生看着雷梦杀正色道“本来不想来的，但这几日发现自从萧瑟他们来了这里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虽然他经历不再改变，却也有了很多不同。比如，之前我观你，只有几年的好活。可现在，你的生命却在延长。”
“师父……”雷梦杀一愣，他没想到李先生会和他说这个。
“十年前，我就问过你，你说你志向在于天下，我说你是小孩子。如今，我再问你，你的志向是什么？”
“我的志向仍然是天下，却是守护天下，不是真征战天下。”雷梦杀想了很久，在脑中将自己的人生过了一遍。然后，抬头看着李先生正色道。
“之前，我以为天下是少年人征伐的天下，后来见到了萧瑟，我知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可以守护他，保护他不被他人侵害，却也要抓紧身边的人，保护自己和家人，朋友不会被他人伤害。”
“我不想做什么英雄，只想在我守护天下时，也能守护好我想守护的人。”
“是萧瑟，他让我看到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守护好天下。”
李先生意外雷梦杀的这些话，他知道这些年的经历，会让雷梦杀有所改变，但没想到他会这样想，也许天道让那群少年人过来是正确的。
他们从那群少年的身上，看见了独属于青春的热烈、自由与洒脱不羁。那种面对强敌时毫不退缩的勇气，那种迎难而上的无畏精神，正是他的这几个弟子曾经逐渐遗失的。然而此刻，那些宝贵的品质竟全都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身上。
“你想清楚了就好。萧瑟他们这群人的确不同，你们多和他们接触是对的。”
“我知道你以后的选择是朝堂，但我想跟你说的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为自己留一条路，莫要让家人伤心。”
“师父放心吧，我会的。以后做事，会三思而后行的。”雷梦杀跪在李先生面前，看着李先生认真道。
“好了，你有时间多回雷家堡看看吧，虽然雷家堡把你除名了，确实因为违反门规，并非因你叛逆。但雷门对你的所作所为，仍是支持，这是家族气杰，不然也不会让血儿小桀在雷家堡长大。有时间了，送寒衣来，我教她武功。”
“师父，你此行，当真不回来了？”雷梦杀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嗯，在天启待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去江湖上看看了。说不定，日后我们还会遇到。”
李先生凝视着眼前的弟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守护天下，你与风七的确做到了，但其中的艰难，恐怕远非外人所能想象。我不愿有朝一日，听到你们的死讯传来，让我这垂暮之人，送走正值韶华的你们。”他的声音低沉，似有千钧重量，目光深深落在弟子身上，仿佛要将这份牵挂刻入对方的心底。
见到雷无桀与雷血对雷梦杀李心月夫妇的陌生反应，他又怎会猜不到那对二弟子夫妇的结局？只是他选择缄默不语，只是暗中让他们多往雪落山庄走动，与小血儿和小无桀多些相处的机会。正因如此，相较于其他弟子，他心中更多的是忧虑——忧虑这个一心想要守护天下的弟子，终究背负了太多，却无人能替他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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