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时辰后，夜色刚漫过天际线，张景辉指尖所向的方向已泛起微光。张玄策与海棠并肩在前，衣袂被疾行带起的风卷得猎猎作响，身后众人紧随其后，足尖点地的频率越来越快，到最后竟似离弦之箭般化作残影，几乎是贴着地面在飞！
吴邪只觉两腋一紧，已被张景静、张景敬左右拎起，双臂悬空的瞬间还能听见胖子在旁边咋呼：“哎哟喂这待遇……”话音未落，胖子也被张景辉和张景山提了个双脚离地，倒像是拎着两只待宰的肥羊。张小琪则被张海宣稳稳抱在怀里，小姑娘倒不怕，反而睁大眼睛数着掠过脚边的树影。
一行人脚不沾地，吴邪和胖子这两个普通人被张家人带着“飞”，算是实打实体验了回传说中的轻功。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小树林时，众人齐齐纵身跃上树顶，脚下腐叶竟未压折半片，在弥漫的白雾中如踏流云，衣摆扫过树梢的轻响混着风声，真应了那句“踏水如浮，踏叶如飞”，恍惚间竟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幻境。
又约莫一个时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张景辉忽然低喝一声：“到了。”
他眯眼望向远处，众人应声落地，脚下是片荒草丛生的小土丘。不远处立着一片密林，与先前见到的、稀稀拉拉藏着陶俑的矮树林截然不同——这片林子多是白杨，株株高逾丈许，树冠层叠如盖，只是叶片黄得发脆，蔫头耷脑地挂在枝头，连风过都懒得晃动，透着股死寂的颓败。林边一条小河蜿蜒穿过，河水却是墨般的黑灰色，水面浮着层油光，连涟漪都懒得泛起，活像一潭积年的死水。
吴邪抬腕看表，指针指向下午六点，本该是落日熔金的时辰，天色却亮得古怪。更奇的是，天上那个白团子似的“太阳”依旧钉在原处，位置分毫不差，连光线的角度都没变过，哪有半点傍晚的样子？
“这太阳是真的假的？”胖子手搭凉棚眯着眼瞅，咋舌道，“搁这儿演皮影戏呢？”
张景山先看了看黑水黄树，又仰头瞥了眼假太阳，淡淡道：“真实与幻觉搅在一处了。”
“那还等啥？直接砸了呗！”胖子撸袖子就要往前冲。
海棠却摇头，指尖捻着片飘落的黄叶：“打不打破没意义，得找到源头才能连根拔了。而且……我们要等的虚实交界，就在这附近。”
张玄策接过张海宣递来的望远镜，镜片后的目光在雪山与密林间逡巡许久，才缓缓放下：“后面起了条雪线，是座雪山。山下水流汇聚成莲形，可惜了——本该是块风水宝地。”
张景辉蹲下身，细长的手指捡起根断枝，在地上勾画起来。不过寥寥数笔，雪山的走势、河流的蜿蜒、密林的方位便跃然于地，连山脉的起伏转折都分毫不差。
张景山凑过来看了片刻，又抬头望了眼雪山，沉声道：“水汽生莲，龙脉却被截断了。”
地上的线条清晰可见：水流绕着山脚画出层层涟漪，恰似一朵含苞的莲花；地下隐脉本该顺着山势汇入花心，却在半途戛然而止，像是被硬生生砍断的锁链。
“辉，”张景山忽然开口，“宋时你巡查的那处地宫，恐怕不是真的皇陵。”
张景辉盯着地上的莲花图案，双掌交合又缓缓错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应该还是那处，只是……有东西把空间改了。”
“前辈，”吴邪忍不住插话，“您之前见到的那个穿金钱马甲的男人，是在这地方吗？”
张景山摇头，脸色平静无波：“不好说，多半藏在那山里头。”
海棠也拿起望远镜看了半晌，闻言忽然勾唇一笑，眼底闪过抹玩味：“金万堂的本体，该是在这儿。”
“本体？跟青铜树枝有关？”吴邪心头一紧。
张玄策点头：“你说过他挖出过一具尸体，那尸体身上该有截树枝——我们猜，现在落在他手里。”
“你那朋友的本体，这会儿怕是不太妙。”海棠放下望远镜，语气轻快却藏着深意，“出口处的复制体撞见张景山，被天授操纵着碎了山的正时沙漏，就是想困住我们。”
吴邪急得手心冒汗，恨不得立刻冲去救人，可看看身边几位不动如山的张家人，再瞅瞅自己和胖子这两下子，纯属去送菜，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海棠看穿了他的心思，握拳抵着嘴轻咳两声，掩住唇边的笑意：“他若有命活，我们啥时候见着他都是活的；他若命数该绝，咱们就是插翅飞过去，也捞不回他的魂。”
张景静冷着脸补了句：“一切随缘。命中注定的事，我们张家从不改命。”
商量定了，众人决定先往雪山去。不再迟疑，一行人再次掠起，如几道黑影穿过死寂的密林，向着那道雪线疾驰。
越靠近雪山，天上的白团子依旧亮着，天色却陡然暗了下来，像是被谁猛地拉上了幕布。掠过森林边缘时，前方忽然亮起两盏宫灯，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倒像是黄泉路上的引路灯。
“我靠！”胖子忽然低呼，“水里那是啥？宝石？整条河都是？”
吴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从雪山流出的河床上，竟铺满了各色宝石，红的似血，绿的如翡，在宫灯光晕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晃得人眼晕。但他的目光很快被河岸边的东西攫住——几个陶俑并肩坐在水边，身上涂着花花绿绿的颜料，口袋鼓囊囊的像是塞满了东西，头戴滑稽的木质管帽，脸上刻着阴森诡异的笑，嘴巴咧到耳根，仿佛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那模样，活像几个蹲在河边说人闲话的无赖。地上的草黄黑相间，还沾着点点火星，像是刚烧过什么。
这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不远处躺着几具焦尸，皮肤蜷曲如炭，四肢扭曲成古怪的姿势。旁边一个陶俑身上披着件烧焦的衣片，原本涂着红色“颜料”的地方被烧得剥落，露出底下墨黑的底色，看着格外瘆人。
张景静几人见了，原本就冷的脸更沉了几分，眼底浮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
“族长，要清光吗？”张景敬沉声问。
海棠指尖一弹，片黄叶化作利刃钉入一具陶俑的眉心：“清干净。循着麒麟血的味儿找。”
“是！”
四人将吴邪和胖子往海棠身边一放，张景静瞪了他们一眼：“待在这儿别动，敢乱跑作死，就算族长喊破喉咙，我们也不会回头救。”
胖子立刻收回盯着宝石的财迷眼，乖乖站定，连脚尖都不敢挪半分，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放空。吴邪从背包里摸出手电打开，光柱刺破黑暗，虽照不远，好歹能看清周身两米的动静——这里的黑倒正常些，没先前那种吞噬光亮的诡异。
张玄策与海棠并肩望着雪山，两人都没说话，眉头微蹙，神色凝重。旁边张胜白举着把黑伞，竟轻飘飘浮在半空中，目光空茫地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清理陶俑的张家人踩在焦土上的“嘎吱”声，像是在啃噬骨头。吴邪瞥见小哥正走向那些焦尸，大概是想查探些什么。
张小琪被张海宣放在海棠身边，她仰头看了看族长，见她收回凝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又陷入沉思，忍不住小声问：“族长，您们在想啥呀？”
海棠淡淡道：“没什么。”
张玄策却侧过头，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眼底的凝重化开，漾起温柔的波光，嘴角也弯了弯：“别担心。这东西脱出封印的范围，早就在我算好的里头。不难办。”
海棠望着他胸有成竹的笑，伸手掐了把他的脸，又趁着天色暗，飞快地凑过去亲了口，随即埋进他怀里，闷闷地应了声：“嗯。”
那边张海宣跟着小哥走到焦尸旁，翻查片刻后直起身：“没什么看头，是接了金万堂的活来的。有几具……是汪家的。”
小哥没回头，只轻轻点头。他走到一具手臂尚未完全烧焦的尸体旁，俯身拉开焦黑的衣袖——臂上赫然印着个盘子大小的凤凰纹身，纹路粗糙，像是照着什么东施效颦。
“处处学着我们，却连皮毛都学不像。”张海阳冷着脸走过来，一脚踩在焦尸那截比常人稍长的手指上，狠狠碾了碾，“还想替换我们张家？也不知哪来的底气。”
“汪家还真是阴魂不散。”吴邪皱眉，这家族就像附骨之疽，总在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
张海宣冷笑一声：“斗了几百上千年，若是能清干净，早八百年就没他们的事了。这世上只要还有贪婪的人心，就少不了追求长生和真相的势力。汪臧海说得好听，要把世界的真相公之于众，脱离我们张家的掌控，说白了，不过是想取而代之，自己当那个掌控诡秘力量的世家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潭死水：“可世人哪知道，真相大白的后果，可比这点诡异可怕万倍。可惜啊，人性里的恶与贪占了大半，偏偏这些东西，最是滋养诡物的养料。”
“一群鼠辈。”张海阳啐了口，“真要是能接过我们张家肩上的担子，我们倒巴不得拱手相让。可他们心性不行，真把这担子给了他们，这世界怕是早倾覆了。”
话音落时，远处清理陶俑的声响渐渐停了，宫灯的光晕在黑暗中轻轻晃动，映着众人各异的神色，一时竟无人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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