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书院风波
京华书院,乃大夏最高学府,汇聚天下英才,亦是清流议论朝政、砥砺学问之地。这一日,书院举行每月一次的大讲会,特邀朝中重臣与学子论道。因议题涉及边疆安民之策,不仅太子凌云霄依例莅临,连素来不喜此类场合的镇北王凌绝,亦因皇帝私下嘱咐,难得现身。
书院明伦堂内,气氛庄重而热烈。太子凌云霄坐于主位,一身杏黄袍服,温润如玉,嘴角含笑,目光扫过台下济济学子,尽显储君气度与亲和。凌绝则坐于他左下首,玄色常服,神色冷峻,周身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与太子的温和形成鲜明对比。一众翰林学士、部院官员及优秀学子分列两侧。
月婵作为准太子妃,本不必出席此类场合。但太子言说欲让她听闻国策,增长见闻,特请了恩旨,在她席位上设了纱帘,位于太子侧后方。她安静坐于帘后,清冷的目光透过薄纱,观察着堂内众人。
议题很快便转向了当前最紧迫的北境边防与如何安抚边民、巩固疆土。朝中主流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以部分文官为主,主张“怀柔教化”,认为应减少军事威慑,加大赏赐,迁入内地百姓与之杂居,瞬时转移;另一派则以军方将领为代表,坚持“强兵镇守”,主张增派兵力,修筑堡垒,对敢于犯边的部族施以雷霆打击。
两派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争论不休。太子凌云霄偶尔插言,多是调和之语,看似公允,实则并未提出切实可行的方略。凌绝大多时间沉默,只在某些将领言论过于激进时,才简短指出其中不切实际之处,言简意赅,直指要害,令那些骄兵悍将也为之敛容。
争论陷入僵局。堂内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纱帘之后,一个清泠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诸位大人之高论,皆有其理。然,小女子有话言说妾以为,可跳出怀柔与强兵之险,另辟蹊径。”
满堂皆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一道纱帘之上。
太子凌云霄微微蹙眉,随即舒展,温声道:“月婵有何见解,但说无妨。”他语气中带着鼓励,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不喜她在此等场合贸然出声。
凌绝亦抬眸望向纱帘,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归于沉静,仿佛想听听这神秘女子又能说出何等惊人之语。
月婵并未因众人的注视而有丝毫慌乱,声音依旧平稳:“北境部族,逐水草而居,天性崇尚自由,畏威而不怀德,单纯怀柔,易使其心生骄矜,索求无度;然,其亦非全然蛮悍不通情理,生存所需,方为根本。连年征战,或强力镇压,耗损我国力民财,亦使其仇恨深种,边境永无宁日。”
她顿了顿,感受到帘外凌绝投来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继续道:“小女以为,可效仿古之决策之策,却又不尽相同。其一,于战略要地,确需驻以精兵,示之以威,令其不敢轻犯。此乃强兵之骨。其二,择其部族中较通情理、威望较高者,册封官爵,许以自治,但需接受王朝册封与律法约束。此非单纯怀柔,乃分而治之,使其内部互相制衡。”
“其三,亦是关键,”月婵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开放边境五市,但非无偿赏赐。以其牛羊马匹、皮革毛毡,交换我朝之粮盐铁器(铁器交易需严格管制)、医药布帛。使其生存依赖互市,则战端一开,先受损者便是他们自身。同时,可派遣医者、工匠入其部落,传授医术、改良牧业,施以实惠。使其民知我朝之仁,非空言,而有利其生存之实。”
“如此,威以立信,利以捆绑,分以制衡,惠以收心。四管齐下,方是长治久安之道。而非一味强调怀柔示弱,或迷信武力征伐。”
一番话语,条理清晰,格局宏阔,不仅考虑了军事、政治,更深入到了经济、民生乃至人心向背的层面。其中提到的“以利捆绑”、“分而治之”等思想,更是超越了当下朝堂常见的非此即彼的争论,展现了一种近乎俯瞰众生的战略眼光。
堂内一片寂静。无论是持何种意见的官员、学子,都被这番见解所震撼。这绝非一个深闺女子能有的见识!
太子凌云霄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他看向纱帘的眼神变得复杂。他这位准太子妃,似乎每一次出现,都在挑战他的认知底线。
而凌绝,此刻心中的震动远超旁人。他戍守北境多年,与各部族打交道,深知其中复杂。月婵所言之策,虽有些理想化,需要极强的手腕和长期的经营才能见效,但其中核心思想,竟与他内心深处一些模糊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系统、透彻!尤其是“开放互市,以利捆绑”这一点,他早已在局部尝试,效果显著,却因朝中阻力重重,难以大规模推行。
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那层薄纱,看清后面那张清冷绝俗的面容。她究竟是谁?为何对边疆事务有如此深刻独到的见解?这绝不是一个江南水乡、诗礼传家的闺秀所能具备的!那日栖凤阁的刺杀,那诡异的防护力量,那令他心悸的糕点……种种疑团,再次涌上心头。
但这一次,疑团之中,更夹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赏,甚至是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妙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抚掌赞叹,“太子妃殿下此言,高屋建瓴,切中肯綮!老夫以为,此策深合圣人之道,又通晓时务,实乃安边良策!”
有人带头,顿时引来一片附和与深入讨论之声。原本僵持的局面,被月婵一席话彻底盘活。
凌云霄看着气氛热烈的讲堂,又瞥了一眼目光始终未曾离开纱帘的凌绝,心中那股无名火愈发炽盛。他强笑道:“月婵妹妹果然聪慧过人,此言令孤茅塞顿开。待孤细细斟酌,禀明父皇。”他试图将这份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见解源自谁。
讲会结束,众人散去时,仍对月婵的发言津津乐道。
凌绝起身,在经过纱帘前时,脚步微顿,对着帘内微微颔首,虽未言语,但那眼神中的探究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激赏,却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月婵于帘内,感受到他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心中微澜。她知道自己今日有些冒失,但方才听那些争论,脑海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些策略,仿佛……仿佛她曾经站在更高的地方,俯瞰过类似的疆域纷争。
左眼角的泪痣,隐隐发热。
这凡尘的学问,这王朝的困境,似乎与她遥远的过去,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风波起于书院,而她的名声,与镇北王凌绝心中那份特殊的好奇,也自此更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