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为我是神仙

凌九眉梢一扬，看着他，语气里带着欠揍的腔调：“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楚子清给了多少银子啊？”

很好，又想开始作死了。

银子到他手里，不出几日就能花的一个子都不剩，祸也闯的一个比一个多。

萧玄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淡淡道：“少喝酒，酒伤身，银子我替你存着，你好好在家躺着吧。”

凌九掐了掐萧玄影的眉心，谑弄地笑：“小白眼狼，管的还挺‘宽’。”

管的不“宽”，整个秋水镇都要被你闹翻天。

“不日便是除夕了，总得潇洒潇洒吧？”他高翘着二郎腿，侧眸看着萧玄影。

萧玄影嗤之以鼻，心道：“你哪天不是‘潇潇洒洒’的？”

他们刚来秋水镇那会，这里的百姓都以为是仙人带着他的徒弟来普济众生的，为此对他们毕恭毕敬，好酒好肉地招待着，日子久了，他们才发觉，这哪里是什么仙人，分明就是一江湖骗子。

萧玄影捞着水中最后一点艾草给他敷着，原本冒着热气的药草在碰到他的手后，不过片刻，就凉如冰，因此不得已都放在了一旁，“你的手怎么敷不暖，也捂不暖？”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惆怅与失落，凌九听着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却只能在心里臭骂自己道：“没事把手给他折腾什么？自找罪受。”

凌九麻溜的将手从水中抽了出来，拿起一旁的帕子随意的擦了擦，臭不要脸道：“因为我是神仙。”

萧玄影：“…………”

他竟然还妄想从这货嘴里听到一句正经话。

“对了，我今早去了别处寻了点书卷回来，”说着，他指着书案上随意堆着的那一堆书卷，道：“回头你搬去屋里，挑着看看吧。”

他说的别处向来都是从静水庄楚庄主那搜刮来的。

萧玄影低低的“哦”了一声，道：“多谢师父。”

他垂眸将桌边冰冰凉凉的艾草一点一点放回了盆中，擦了擦手，良久道：“师父，当年杀了我爹娘的那个男人是不是还活着？”

凌九挑眉：“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萧玄影沉吟不语。

“活着，活的好好的，”凌九收回了二郎腿，长吁了口气，道：“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多年在躲谁？你要潜心修炼，好替天行道宰了那帮孙子，知道吗？”

萧玄影反接他话道：“师父，您其实压根不需要躲的，倘若你也潜心修炼个几年指不定就能自己宰了他。”

凌九嗤笑：“想的倒挺美，谢谢你看得起我，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萧玄影“哦”了一声，搂着书卷，端着盆就出去了。

翌日，荒鸡初鸣，萧玄影提着木剑就去院子里琢磨凌久安给的那一摞书卷去了。

他持剑的手腕开始旋转起来，手中的木剑也跟着旋转，原地踏出的步伐轻盈，身形一下翩若惊鸿，一下宛若游龙。

收剑之时，就见凌九不知何时起就站在玄关处静静地看着他。

萧玄影怔了怔，“师父？”

这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凌九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外罩着一件红袍，鲜艳如血，似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不知严冬之寒。

凌九微微点头，“起这么早，怎么连贪睡也不会？”

“睡不着。”

凌九看着他，顿时笑了，“看你这样子分明是一宿没睡。”

萧玄影抿了抿嘴，没说话。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过去的人就让他留在过去。”凌九轻握着折扇，悠悠地走到了他身前，“来，跟师父过两招。”

萧玄影微怔：“……啊？”

“啊什么啊？”凌九用折扇敲了敲萧玄影的胳膊，“步子要稳，切莫浮躁，出招。”

萧玄影转剑，继而猛地凌空一划，凌冽的剑气席卷漫天飞雪，朝着凌九斩去，而凌九连折扇都未开，他不紧不慢地偏了身便躲了过去，旋即一转身，就将折扇抵在了萧玄影脖颈处，“再来。”

言罢，萧玄影又重新抬起了剑，又过了几招，结果不尽人意，凌九连折扇都没开便把他压制住了。

凌九收回折扇，“再来。”

萧玄影刚抬起木剑，凌九就转过身握住了萧玄影持剑的手，他手寒如冰，轻轻一碰，就让萧玄影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师父教你。”

话音未落，萧玄影猛地反手握住了他冰冻的爪子，这只爪子明显比昨天更凉了，萧玄影光是握着，掌心就被冻的通红，“寒冬腊月里，你就穿这么点出来瞎晃？”

“还好，习惯了，再者，红色多吉利。”他迅速抽出手，懒洋洋地笑了笑，神情散漫张扬。

萧玄影懒得鸟他，转身快步走进了屋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件大氅，拢在了他身上，他被拉的不得不低头，还冲着萧玄影笑，一副迁就纵容的模样。

凌九柔声道：“若是习惯了暖，以后怎么扛的住严寒。”

萧玄影给他系着领口，语气淡淡的：“那就一直暖下去。”

凌九忽然“噗”的一声笑了，带着温柔的笑意，“小白眼狼，倒真是没白养你。”

萧玄影：“你没白养我的地儿多的是。”

凌九笑了笑，伸手重新握起了萧玄影持剑的手，刚抬起剑，他又找不着调地问：“楚子清到底给了多少银子？”

萧玄影咬了咬牙，顿时气成了个灯笼，心里闷闷地想：赶急着你不是良心大发才教我的，而是为了银子！

“没多少。”他脸色气得像茄子皮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语气也凉的掉渣。

凌九挠了挠头，像是发觉了他这一不着调就踩到了狗尾巴，奈何他只擅长点火，压根不擅长熄火，反正话他是没敢再接下去了，只能乖乖地握着他的手挥剑，“不逗你了，咱们继续。”

“第一式，白虹贯日。”

……

良久，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朝霞映在千家万户的窗棂之上。

张婆婆一大清早便生拉硬拽着张大朗到凌久安的院子外，来给他赔罪。

张婆婆是个中间粗、两头尖的枣核样的胖妇人，扁圆形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眉毛弯得像镰刀似的，样子看起来好似扛两头牛都不在话下。

“娘！他就是一个‘臭棍’！整个秋水镇就你和王二娘还把他当仙人看！”张大朗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 鼓一张。

张婆婆毫不客气地“啪”地一掌拍在了他脑门上，“那是因为他就是仙人！你见过哪个人跟他一样那么年轻就长了一头白发的？你又见过哪个人跟他一样眉间长着一个火一样图案的红印子？”

张大朗摸着被她一掌打起包的脑门，嘟囔道：“我去找王二娘在眉心画一个花钿，那我不也成了仙人？”

“你说什么？！”她猛地掐着张大朗的耳朵，死死瞪着他。

张婆婆力大如牛，轻轻拍他一掌，他就能长个大包，轻轻掐他一下，他就能肿成个柿子。

“疼疼疼疼疼——！娘！我错了我错了！”张大朗捂着肿成个柿子耳朵，眼泪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张婆婆怒道：“还敢顶嘴？你以为你剃了光头就成和尚了么？！”

“我——”

张大朗话还没说完，院子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张婆婆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后一刻顿时喜笑颜开。

凌九：“你们一大清早搁我门口吵什么呢？”

“昨日我家大朗无意冲撞了您，今日特地带他来赔罪，”说着，她将手里的一大摞鸭蛋塞到了他手里，“这点薄礼还望您收下，大朗年纪小，还请您勿怪。”

“娘！他就是一个‘臭棍’！”张大朗忿忿道。

张婆婆瞪着他，“住口！”

言罢，她又转头冲凌九眉开眼笑，道：“大朗不懂事，无意冒犯。”

“没事，冒犯就冒犯，”凌九轻舔了一下牙齿，嗓子里压出了声哑笑：“我是‘臭棍’你还是驴呢！”

张大朗气的目眦欲裂，“你——娘！仙人有他这样么？！他算哪门子的仙人？！”

张婆婆：“住嘴！”

凌九轻轻挑眉一笑，拿着那一大摞鸭蛋转身就走进了院子，只扔下一句“谢了。”

这反倒气得张大朗上气不接下气，愤愤不平：“娘！你是有多糊涂啊！把一根‘臭棍’认作仙人！”

“住口！”张婆婆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拽着他就走，“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臭棍”搁院子里听的不亦乐乎，他笑眯眯地拎着那一大摞鸭蛋在萧玄影面前晃了晃，“中午吃鸭蛋。”

萧玄影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手里的剑未停，“张大朗送来的？”

“猜的挺准的嘛。”他从篮子里拿出了一个鸭蛋，放在手心里打转，“今天中午吃什么呢？你师父我这回亲自下厨，想吃烤鸭蛋还是清蒸鸭蛋，或者煎鸭蛋，鸭蛋汤？”

萧玄影揉了揉眉心，他想说他一个都不想吃。

这“臭棍”既上不了厅堂也下不了厨房，他自己败家就算了，还整天拉着萧玄影给他遭罪，有一回，他不知从哪挖来了一堆野草，管那叫小白菜，随便洗了一下就扔进了锅里一锅炖，那味臭的，方圆百里都能闻到，吃起来还苦涩的要命，仿佛嚼的是黄连，吃了一口，萧玄影就吐了，半天下不了床。

敢情他连小白菜都不认识。

之后又是盐与白糖不分，醋与酱油不分，不分就算了，别人倒是知道挑着加，他倒是压根不识“挑”字，全部加，还给那道菜美其名曰“长生鱼丸”。

长不长生萧玄影不知道，他只知道吃了定会上吐下泻。

萧玄影一想到这货做的菜，胃里就开始排山倒海，他咬咬牙扯出一抹笑：“君子远庖厨，师父的手金贵着呢，还是我来吧。”

“我知道，”凌九很不要脸道：“但是我就是想煮，权当奖励你了。”

萧玄影：“……”这个奖励宁可不要。

这货一旦做出决定，九匹牛都拉不回来。

萧玄影支支吾吾了半晌，灵机一动，瞎扯道：“那什么我……我答应了王二娘，今日午时去她那吃！”

王二娘是秋水镇最花枝招展的女人，整日浓妆艳抹的，但长得尖嘴猴腮，五大三粗，不堪入目，像个大老爷们扮娘子，都而立之年了，也没有郎婿，心里还惦记着凌九，时不时就跑来这院子里献媚，矫揉造作的样子总能惹的人反胃，起一身鸡皮疙瘩。

因此，凌九见到王二娘比见到鬼还难。

这也让萧玄影逮住了他的一个弱点，那就是王二娘。

凌九听到“王二娘”三字，就差把不高兴写脸上，“你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晚上给你多煮点。”

萧玄影毫不慌张道：“我晚上也去她那吃。”

凌九轻笑了一声，“你是上赶着给她做童养夫么？”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一跑不仅地在颠，凌九的心也在颠。

“小九，我来看你啦！”她声音粗犷且分外矫揉造作。

凌九吓得脸色煞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就差当场白眼一翻晕过去，蓦地，他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