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横扫着苍茫大地,尖锐的呼啸声此起彼伏,鹅毛般的大雪随风狂舞,交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雪幕。
凌九难得穿上了大氅,他看着天边纷纷扬扬的大雪,“今年除夕怎么这么冷?”
“也没见王二娘来。”萧玄影拿着油纸伞踮着脚吃力地给他举着,时不时还戳到他脑袋。
历年除夕,王二娘总是穿着她那件大红袍,打扮的油头粉面,风风火火地跑到他们院子,怀里还抱着两只又大又肥的鸭,鸭头上还都系着红布,再冷的天,看见她,看见那两只滑稽好笑的鸭,好似都会抛之脑后。
“怎么?你想她了?”凌九嘴角上扬,唇边临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玄影手一抖,伞又戳到了他,“没有,就是奇怪这么晚了,她竟然没来。”
“嘶!”凌九被戳得不耐烦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油纸伞,笑道:“不行啊,都让你多吃点鸭蛋了。”
一提到鸭蛋,萧玄影胃里就开始排山倒海,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听到,闻到鸭蛋这个东西。
凌九臭不要脸道:“怎么了?没来不好么?说不定她还在梳妆打扮,趁她没来,咱们赶紧走。”
萧玄影:“…………”缺德货。
刚出院子他才发现银子没带,继而用眼神使唤萧玄影去拿,萧玄影只能乖乖地跑了进去,只留下凌九一人在雪地之中。
苍穹幽暗,繁星闪烁,寒风阵阵掠过,夜色笼罩下的秋水镇,此时此刻,皆是灯火全无,四下里一团漆黑。
没有叫卖的小贩,没有在镇上四处乱窜的小孩,也没有天边绚烂的烟花,人们好似忘了今夜是除夕。
他眉头微蹙,像是猜到了什么,刚欲前去查看,就见不远处跑来一个人影,那人狼狈不堪,满身雪,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仍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凌九面前,凌九蓦地一窒。
张婆婆泪眼婆娑:“有……有人闯进了秋水镇,他们要抓一个叫凌殇的人,我知道是你,王二娘为了你……”
话未说完,张婆婆就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她哭得肩膀直颤,抽噎着断断续续道:“……快走!快走啊!王二娘拿命护你离开啊!她连鸭群都不要了……”
“她连鸭群都不要了啊……”她呜咽着,并试图用手掩盖她的痛苦,她时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
“她连命都不要了……”
凌殇微微一窒,低垂着头,任由额前银发随风凌乱,令人看不清脸上表情,“我带来的祸端,理应由我结束,我不会让秋水镇有事的。”
张婆婆抬眸看着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孩子,别干傻事,我不怪你,王二娘也不怪你,秋水镇的百姓也不怪你。”
凌殇眼眶泛红,他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了张婆婆,又将大氅脱了下来,披在了张婆婆身上,“去院子里躲着。”
张婆婆怔怔看着他,泪流满面:“王二娘拿命护你离开,你疯了么?快走啊——”
“往哪走?”黑暗深处忽地走来一个人影,那人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近,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张婆婆心上,吓得汗流浃背,她僵硬地转过头,就见她引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她还看到了,人群里那群晕头转向,四处乱飞的鸭群,以及那群人中被几人拖在雪地里拖了一路的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她怔住了,顿时如坠冰窟,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一颗颗豆大的晶莹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翻滚着坠落下来,绝望痛哭。
可张婆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凌殇拉到了身后,他压低声音道:“去院子,快去!”
张婆婆看了他一眼,一番斟酌之后,还是转身进了院子里。
她一进院子,凌殇便挥手设下了一道结界,将她与萧玄影一同锁在了院子里,低声道:“好好看着长生。”
张婆婆回眸看着他,喃喃道:“原来……你真是仙人。”
“师父——!”萧玄影蓦地冲了过去,使劲捶打着结界,可结界却纹丝不动。
凌殇空手化出纸扇,寒气四溢,眉间的火燎印愈发红艳,“一炷香后,结界就会消失,你乖乖在这等着楚子清派人来接你。”
“那你呢?!”萧玄影的手紧紧地握成拳,眼眶发红。
飞雪漫漫,皑皑落满枝丫,凌殇站在大雪之中,纷纷扬扬的白雪落了他满身。
他美的浑然天成不经雕饰,不食人间半分烟火,不染尘世半点霜雪。
他侧眸看着萧玄影,一双桃花眼似含着烟波,眼角泛红,妖艳动人,“天涯何处不相逢?”
萧玄影心里蓦地一窒,好似心里不知何时种下的一颗种子在此时此刻破壳了……
……天涯何处不相逢。
他紧抿着唇,双目都开始渐渐赤红,阴鹜目色渗着寒意,原本清冷气质倏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疯了似的捶着:“……不要!我要和你一起!我不怕他们——师父!”
“张婆婆,拉住他,在楚子清的人来之前,好好看着他。”凌殇声音冷硬,目光如带了寒意的刀刃,不留情面。
深沉的黑夜,乌云遮月,星光隐没,黑暗中的黑衣男人拖着长剑,不徐不疾地朝他走近,长剑拖过的地方沾满了血迹,好似刻意划下的红线。
凌殇警惕地盯着他,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凌殇,找你可真不容易,就连这样的女人,都情愿为你去死。”黑衣男人伸手一勾手指,那具被几人拖在雪地里的尸体便转移到了凌殇面前。
冰天雪地的平原朦胧的微光,反射在这个面庞上。浓妆艳抹的脸颊,怨艾不平的蹙在—起的眉毛,紧闭的眼皮,结了霜的眼睫毛,眼角和嘴角之间的一道很深的泪沟,都能看得清楚。
王二娘凌乱的头发夹杂着鲜血的泥土,显得异常的凄凉。
雪地里零零碎碎的几只大白鹅扑腾着翅膀,围绕在王二娘身侧……
凌冽的寒风席卷苍茫大地,大雪纷飞,凌殇目光涣散,一脸呆怔,须臾,沉声道:“你们要的东西在我这,何必去伤害这些手无寸铁之人?”
男人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刚想开口,凌殇蓦地笑了 ,声音极低,却充满了轻蔑之意,“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
男人脸色大变:“你!”
言罢,男人倏地驱动手里的长剑,紧接着手腕一翻,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化出一道流光,速度快若飞鸿影下,凌殇身形一闪,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霎时拔高数尺,轻飘飘地落在了树杈之上,稳稳而立,衣袂飘然。
男人咬咬牙,见没伤到他,顿时赫然而怒,一转眸无意间注意到了庭院结界内的萧玄影,瞳孔猛地一缩:“凤澜的那个遗孤——”
“你该不会以为院子里的那个小崽子是凤澜的遗孤吧?”凌殇一口打断了男人,周身寒气泛滥,“凤澜魂飞魄散那天整个潇雨庄都炸成了一片废墟,就连你家主子都受了重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娃娃怎可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男人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是我在秋水镇捡到的一个丐儿,我倒是不介意你红苕充天麻。”凌殇下颌微微扬起,嗓音冷淡。
结界里的萧玄影如同失音了一般,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他微微张着嘴,全身轻微地颤抖,最后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流。
杨大娘看着心疼,将身上的大氅披在了萧玄影身上,给他抹着眼泪,“……你师父是仙人,不怕他们。”
“……不怕他们。”萧玄影呆呆地望着结界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而下。
后来那群人蜂拥而上,顿时,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整个世界仿佛在颤抖,山崩地裂,半晌,凌殇蓦地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沾满鲜血的折扇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光幕斩灭了激射而来的虹芒,而后折扇离手,席卷着漫天飞雪,在人群中盘旋飞过,刹那间鲜血飙溅。
良久,等他杀出来时,一头雪白的银发沾满鲜血,本就白如玉的脸颊也溅了不少,邪魅的桃花眼此时多了几分戾气。
他啪嗒一声,收拢了扇子,挑起眉,妖冶的笑了笑,一字一句道:“他要的那两样东西都在我这,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拿。”
言罢,他身形如电,纵跃如飞,几个起落就跑到了远处,犹如浮光掠影一般,眨眼消失不见。
他走之前还扭头看了萧玄影,那眼神有留恋有不舍也有亏欠。
这一刻,萧玄影看清了他们之间的沟壑,那道能力之间的悬差,似万丈悬崖——他太弱小了,弱到连道结界都破不开,根本无法与他并肩作战。
凌殇为了护住萧玄影,骗了所有人,将一群饿狼争夺的肉引到了自己身上,可那群饿狼却不知,肉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调虎离山,护萧玄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