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突然咧开嘴笑了，可那声音不像是在笑，像是哽咽，那张埋没在掌心里的脸被诡异地挂上了一张笑脸，笑得狰狞恐怖，两颊边的血泪滴滴答答地掉落一地，“可我……我早就死了啊……”
当年她意外溺水身亡，梅夫人为了救她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名巫师。
后来……
她的确被救活了。
星辉映照，一壶月光，洒满飞翔的舞步。
阴暗幽深的洞穴之中落进了星星点点的月光，所照及之处宛若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白老若有所思地看着石墙上血淋淋的铭文，两指从自己漆黑的山羊胡上缓缓划下，“这个洞穴，就是个阵法。”
“我认得这个阵法，我会破。”
白老百无聊赖地晃着蒲扇，“用不着你来破，我也会。”
萧玄影：“……”
他垂眸凝思片刻又道：“白老，我感觉云娘与梅兮鸾之间漏了很多事。”
“嗯。”白老漫无目的的看了他一眼，轻柔的月光透过洞穴顶上狭小的缝隙洒落在了萧玄影的脸上。
他深褐色的眸子如同秋日的苍穹一样明澈，其中却又匿藏着少有的不羁，纤长的羽睫温顺地附在他的眸子上，沉静如水。
“她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梅兮鸾的？还有云姑姑为何会变得越来越疯癫了，幻阵里她仅仅只是骄横跋扈了些。”
白老抱着臂，他沉静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份与生俱来的傲然风骨，“这些等事后再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们得找到她。”
萧玄影皱了皱眉，“上哪找？”
“走一步看一步，碰运气。”
话语刚落，黑暗里忽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那声音似乎来自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显得尖利，而诡异，犹如夜枭的鸣叫，在空旷的洞穴里久久地回荡，令人毛骨俱竦。
白老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看着那黑暗深处，如同台榭上艳丽的妖孽看着台下神魂颠倒的人群一般，充满了轻蔑之意。
他转动了蒲扇，轻轻地扇了扇，“看来运气还不错。”
他们刚转身，那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鲜血淋漓，面目狰狞的女人瞪着空洞的眼眸朝他们腾空飞了，两手半合着，似来锁喉般朝他们袭来，迅若流星划过天际，系在她脚踝间的铜铃“铃铃铃”直响。
白老不紧不慢地微微侧了个身便顺势躲了过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蒲扇盘旋飞了出去，那蒲扇牢牢地将她钉在了墙上。
白老轻笑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我不过只是想让她醒过来，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的语气像是在哽咽，又像是在讥笑，神情在狰狞的笑与愁容中游走，样子分外诡异，瘆人。
白老觉得好笑，“你没错？”
“我只是觉得不公……”她的脸在掌心深埋，血泪顺着两指间的夹缝流泻而下，“凭什么……凭什么有的人从一开始就高高在上，风光无限……而我……哈哈哈哈哈……”
从豆蒄之年起就没有了未来，注定一生永久被禁锢在傀牌上。
“凭什么……”她无力地垂下了手，烟杆枪里的骨烟丝毫不剩。
“做天下第一楼的的楼主，难道还不算高高在上吗？不然你还想怎样？”
“不……不是……”她全身抽搐，像是被寒风冻得嘚瑟一般，“她们都惧怕我，我的阿鸾为什么不乖乖听我的话啊……”
“她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梅素云骤然抬头，眸中无色，眼神麻木，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挥舞手臂，脚步踉跄地朝白老他们走近，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涕泪交流，情绪难以抑制，分明陷入了疯癫状态。
白老淡淡道：“然后你就把苏白玉杀了？”
“哈哈哈哈……对！这是他自找的！他想带着我的阿鸾私奔！那是我的阿鸾！我的！”
她笑容渐渐淡去，愁容爬上了女人的脸颊，让原本芳华正茂的女人变得愁容惨淡，“她爱上的是个什么狗男人？裁缝？……呵呵呵，我生于名门贵族应当嫁于富埒王侯，当初我让她断了和那男人的来往，可她不听……”
“明明我才是梅素云！她不过是我的一个影子，她凭什么不听我的？！凭什么……”
“凭什么……”她喃喃着，骤然抬起她那双鲜血淋漓的双眸，近痴呆地看着他们。
须臾，她乘其不备，蓦地驱动手腕上的丝带，那丝带顿时宛若吞天巨蟒一般朝他们张口血盆大口。
可就在刹那间，一柄锈剑带着殷红色光辉盘旋而过，戾如雷破九天，在跃起的一瞬间被一分为二。
白老微微一窒，低声喃喃：“……修远剑法。”
他还没来得及问谁教的，萧玄影就凉凉道：“晓风教的。”
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的，好似是证明他不是偷学的。
“……”白老揉了揉眉心，顿时无言以对。
还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不过，他是真没想到，晓风那么烂的剑术——连柴都劈不开的人，是怎么教出比他要好千倍的人？
沉默片刻，他朝萧玄影勾了勾手指，一双桃花眼微微勾起，显得妖艳，邪魅，他漫不经心道：“小东西，过来。”
萧玄影愣了愣，但还是迈开步子，朝他走了过去。
刚靠近，那老头二话不说就上手，他一手握着萧玄影持剑的手，一手环着他的腰，“接下来顺着我的手，不要想多余的事。”
萧玄影手里的剑被缓缓抬高，那锈剑的剑刃直勾勾地指着梅素云。
梅素云咬咬牙，紧锁着眉头，突然，她扭头看向了将她钉在墙上的那把蒲扇，她猛的伸手就想去拔下，可还未触及，手就已经上了一层霜，寒冷的气息慢慢侵蚀她的整只手。
她骤然回头恶狠狠地瞪着白老。
而白老则慢悠悠地俯身侧到了萧玄影耳边，眼神却始终凝视着梅素云。
那目光里似乎藏着高山之上的寒冰，多看一眼都会冷到痛彻心扉，可语气却分外不正经，还带着几分调戏：“白老今天就教教你真正的修远剑法，晓风他那种依葫芦画瓢的压根算不上。”
他没有给萧玄影回答的几乎，搂着就跃然而起，锋利的剑刃朝梅兮鸾迎面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她骤然撕破了自己的衣裳，却也难逃这一击，可最后一刻她心里想的，看到的，都是梅兮鸾。
梅兮鸾是她的傀，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那夜，梅兮鸾没有杀她，手中的琴弦刚触碰便被她硬生生地拔断了，而她也因此遭到反噬，魂飞魄散了。
琵琶“咚”地一声坠地，摔成了两半，云姑姑骤然回眸，就见梅兮鸾正看着她，艰难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下辈子……我不要再做什么花魁……也不要再做谁的影子……就做一个……普通百姓……即使丑陋不堪，但活得自在……”
她眼里含着泪水，骤然倒在了云姑姑面前，云姑姑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朝梅兮鸾靠近，“我没想要你死，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一切不都好好的么？为什么不乖乖听我的？为什么？”
她猛的朝梅兮鸾扑去，尸体却在顷刻间化成了星星点点的萤光，一点点散去，只留下了那条殷红色舞裙。
倏地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她伸手触摸，湿湿的。
原来，这是泪。
她脱下面具，用满楼人的魂魄筑起通天凝魂阵，才重新替梅兮鸾凝回了魂魄。
她瘫坐在地上，望着不远处在一点点溃散的梅兮鸾，她没有灵力支撑下去了。
锋利的剑刃在触及到石墙的刹那间却停了下来，白老松开了萧玄影，侧过身看向了瘫坐在阴暗角落里的梅素云。
“我……我是不是真做错了……”
“我不该逼她的……”
曾经，她以“兮鸾”二字化名溜进芙蓉楼，芙蓉楼原来的楼主的真名无人知晓，只知晓她叫云姑姑，直到后来，她做了个小傀，从自己原本的傀体里剥离了一小部分，成了现在的梅兮鸾，她们联手杀了原本的云姑姑，她伪装成云姑姑的样子，坐上了云姑姑的位置。
自从云姑姑露面，楼中的人多的是想逃，恐惧她。
而只有梅兮鸾对她好，明知道她从不缺银子，却总会在寂静无人的时候，偷偷地将她一天省下的冷馒头放在她的闺房里，可第二天那个冷馒头却总会被嫌弃地丢在楼下。
她应该明白，她自己也是一个傀，而她的这个小傀，打心底的珍重她，从那一刻起，梅兮鸾有了自己的灵魂，她们不再是同一个人，而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人。
血泪朦胧了她的眼眶，“我……我错了……”
白老驱动着蒲扇割断了系在她脚踝的铃铛，甩手将铃铛扔到了阵法中央，“铃铃铃”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过后，阵发的光芒即刻黯淡无光。
“……不要！不要！！”她紧握裙角的手突然无力地松开来，嗓子就哽住了，哽咽着，受惊似的睁圆眼睛，蓦地，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伸手慌乱地去捞那团即将散去的萤光，却捞了个空，“……阿鸾。”
她痴痴地看着萤光从自己手心里散去，眼神呆滞，眸底黯然失色，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似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要将我救活，”梅素云瘫坐在地，紧攥着拳头 ，血泪一滴一滴染红洁白的手背，“为什么要让我生不如死的活着。”
白老：“她是谁？”
梅素云瞳孔倏地放大 ，全身颤栗着 ， “ 我 … … 我不知道 ，我的傀牌在主上手里 ，可主上不是她 … … ”
“ 主上是谁 ？ ”
“ 我 … … 我不知道 ！ 不要再问了 ！ ” 她的手心死死地抵在太阳穴上 ，摇晃着脑袋 ，头上华贵的发簪摇摇欲坠 。
倏地 ，她骤然抬头 ，像是烟瘾发作，全身颤栗，“骨烟！……我要骨烟！……”
她狼狈的爬在地上摸索着骨灰，光鲜亮丽的衣服被洞里的灰尘染得肮脏不堪，“骨烟！……我要骨烟。”
白老低头的刹那间，瞥见了她手腕上的黑色铭文，一点点血泪称得那铭文十分煞气。
白老怔了良久，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也有一块与之类似的，但他却不知这铭文从何而来，他的过去宛如一张白纸，被人抹去得一干二净，就好似自己曾昏睡了千年，忘了自己是谁，从何而来，过去如何。
“怎么了。”萧玄影看着他的举动，一脸迷茫，“这铭文你认识？”
白老缓了口气，“不认识。”
他说着“不认识”自己却不知害怕什么似的，默默的将有铭文的那只手悄悄放在了身后，还用衣袖掩得严严实实的。
须臾 ，洞内的灰尘骤然爆起 ，好似刚有阵风倏地吹过 ，尘土飞扬 。
朦胧中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将地上狼狈不堪的梅素云拉了起来，那斗篷的左边还绣着一块刺眼的红色彼岸花，那人搂着梅素云跃然而起，飞离了洞穴，仅在眨眼之间。
白老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来不及了。
萧玄影：“还追吗？”
“追屁。”白老转过身，轻轻扇着扇子，语气漫不经心，“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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