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入,随着时辰的推移,墨黑的影子在地上缓缓流照,最后落在了床榻上的少年的脸上。
少年纤长的羽睫颤了颤,继而睁开了眼眸,起身看着轩窗,窗外有鹊鸟啁啾,天光透过缠枝纹窗棂斑驳散落,碎了一地。
少顷,屋外响起一阵熟悉的笛声,那乐声宛如抽出长长的丝棉,又如珠子似地明明亮亮,流水似地悠悠清清,婉转动听,令人心旷神怡。
萧玄影闻声顿时怔住了,
这是清心曲,他再熟悉不过了。在秋水镇那会,凌殇没少吹过,那货闲来无事总会掏出那支从楚肇秋那儿白嫖来的箫,站在院子里练清心曲,夜里睡不着也练,但好在他最后还是练会了这首曲子。
萧玄影阖了阖眼,仔细一想,白老会清心曲也不奇怪。他不过是听乐思人罢了。曲子还是原来的曲子,只是吹的人不同。
吹笛子的老人懒洋洋地躺在桃树上 ,硕大的桃树矗立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中,一阵微风吹过 ,树枝摇曳 ,那铃铛似的花儿被风吹得漫天飞舞 ,芬芳馥郁 ,宛若人间仙境 。
老人全身上下就连山羊胡都是黑的 ,他躺在桃树上不免有些大煞风景老人手上还拿着根玉箫 ,玉箫在他手上打着转儿 ,蒲扇静静地放在胸前 ,他枕着一只手 ,偏头看向了半睡半醒的故渊。
萧玄影走出门,一抬眸就恰巧撞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萧玄影看着白老的那双眼睛,那次在幽暗的洞穴之中,唯一看清的就是那双好看到极致的一双眼眸。
他长着老人的面孔,可形容举止,以及他的那双邪魅眼眸,都不似老人。
倒和他那无拘无束的半吊子师父有着几分相似。
萧玄影心里搪塞自己道:“返老还童了吧。”
他曾听晓风说过很多关于万花巢白老的传言,什么白骨精化身,什么老妖精,什么脑子被驴踢了的孤寡老人,还什么痴疯的神经病等等,一系列的传言。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所看到的到底跟晓风所评价的不一样。
白老别过脸看了他一眼,继而一跃而下,飞离了树叉,轻飘飘地落在了萧玄影面前,“你楚庄主本事通天怎的不亲自教你修远剑法,还让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废物去带歪你?”
他这句话似是在调侃,又似在刻意贬低。
“楚庄主让我踏踏实实做一介凡人。”
他垂着脑袋,左耳垂上殷红的耳钉在和熙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 。
他不可能会听从楚肇秋的话,他放不下在那夜魂飞魄散的母亲,放不下尸横遍野的风篁虚的,更放不下血流成河的潇雨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颚就被白老翘了起来,露出一双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耀眼黑眸 ,静默冷峻如冰 。
白老收回了玉箫,轻轻挑眉一笑:“听晓风说,你叫‘长生’?”
“嗯。”
白老扇着蒲扇,笑意不减, “这什么怪名字?名字怪,人也怪。 ”
“我师父给我取的。”
“哦?那你师父是何人?”
他的话懒懒散散,又悠闲又轻慢。
萧玄影皱了皱眉,“我为何要告诉你?”
白老被气笑了,“有趣。”
萧玄影诧异地想:有趣个屁。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就静静地待在这,赶跑……”白老嘴角一勾,戏谑似的将这四个字念得格外重,“打断你的腿。”
萧玄影:“哦。”
他走到一半忽然又想到什么,扭头道:“还有啊,来了我的地盘就乖一点,小心爷爷打你屁股!”
萧玄影:“…………”
言罢,他转身施展轻功,身子轻轻一纵,犹如浮光掠影一般,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
满天红云,满海金波,红日像一炉沸腾的钢水,喷薄而出,金光耀眼。撒上红光的叶子飘然而下,在半空中被一股剑气削成了两半。
“你切菜呢?猪看一遍都会,你怎么比猪还蠢?”楚肇秋轻握着晓风持剑的手,像摆弄傀儡般控制着他的身体,“多会教长生啊?你多能干啊?教的他的剑法比你强百倍。”
晓风撅嘴道:“他那是天纵奇才,我自然比不上。”
楚肇秋冷哼道:“烂泥扶不上墙!”
白老一入静水庄就瞅见了这一幕,他也没急着去找楚肇秋,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戏,还随手摘了一朵芍药花。
过了半晌,他终于等的不耐烦了,拿着芍药花慢悠悠得走到了楚肇秋身后,还顺手将那朵鲜艳的芍药花插到了楚肇秋头上。
晓风不经意间瞥到了,顿时笑出了声。
楚肇秋见他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笑,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即朝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中邪了?笑什么笑?我有那么好笑吗?!”
“好笑。”白老顺势接话道。
楚肇秋皱了皱眉,侧过身看向了身旁的白老,“你也中邪了?”
“我就是邪,何须中?”白老悠哉悠哉的扇着蒲扇,“子清,你看看晓风都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让他好好歇歇吧。”
晓风憋着笑意,连连点头。
顶着一朵鲜艳的大芍药丝毫不觉得哪里好笑的楚肇秋,冲晓风不耐烦道:“一边练去!”
晓风喜出望外:“是!”
他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白老看了眼溜的比兔子还快的晓风,咧嘴笑了笑,“几年不见,晓风也长大了不少。”
楚肇秋冷哼道:“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凡事得慢慢来。”白老悠哉悠哉的走到不远处的方亭内,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客从远方来,不倒盏茶吗?”
楚肇秋闻言上前倒了两盏热茶,热气缭绕,一缕清香之气淡淡溢出。
“芙蓉楼的事处理的怎么样?”
“都死了。”白老长叹了一口气,“梅素云被一个黑衣女子劫跑了。”
“……黑衣女子?”
“她和那黑衣女子的手腕上都有一块黑色的铭文……”白老晃着杯中的茶,茶中倒映出一张神情淡然的脸,他神色呆滞,眸底黯然失色,犹如枯井无波,“那铭文……我似曾相识,可又记不得了。”
楚肇秋的声音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忘了就忘了。”
白老抬眸: “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说。”
白老顿了顿,才开口道:“我要去玉峰山。”
话音未落,楚肇秋一口茶“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我费那么大劲把你带出来,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找死,没事整天想着怎样往火坑里跳,现如今仙门百家到处搜罗你,有的甚至就在门口守株待兔等你回去,你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回去?赶急着上油锅吗?!”
他怒不可遏地吼叫着,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
就连前堂的晓风都吓的一抖,赶忙捂着耳朵溜进了晓芸的房里。
白老这个不知死活的,还火上浇油道:“怕什么?我那小院依山傍水,不易察觉,他们找不着。”
“在你那万花巢的小院子里闭关不好吗?”
“不好。”白老淡然一笑道:“我就这么一个万花巢,况且那里还有一个小孩儿呢。”
沉默良久,楚肇秋拿起茶盏,可手却在微微颤抖,手中紧握着的茶宛若波涛起伏的海面,轻声道:“……随你,你爱去哪去哪。”
他闷了口茶就从衣袖中掏出了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盒子面上刻着精致的出水芙蓉,刻法细腻,生动活泼,线条舒畅优美。
“这个随身带着,以保不测,这是世间独有的精品,它认定的主人,便会永远护一辈子,不离不弃,直到死。”
白老神色慵懒,似笑非笑:“我又不是去跟谁决一死战,再者你也不是等着我凯旋归来的小娇妻,何必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你!”楚肇秋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我告诉你!倘若这次你被那些人五马分尸,或是碎尸万段,万箭穿心都跟我毫无关系!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这话说的我不爱听了,有你这么诅咒人的吗?”白老将茶一口闷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呛得他直咳嗽。
楚肇秋白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一个字“该!”
他又斟了杯茶,这回他往茶里丢了几颗不知那弄来的白糖,楚肇秋瞥了他一眼,揉了揉眉心,竟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心里后悔万分道:“就应该让他在万花巢待到死,也省的出来遭自己的心。”
“你疯也该疯够了。”楚肇秋长叹了口气,一口白气喷薄而出,犹如白雾般飘浮在他脸上,“师父门下的四个弟子,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倘若你也走了,留我一人在这世间苟活吗?”
槐树上那小朵小朵的槐花如同雪花般轻轻飘扬着,又如柳絮一般,飘飘扬扬地坠落在了白老的手心。
“我命大得很,死不了,只要你少在我耳边啰嗦几句,我就能给你多活几年。”白老侧过脸,倏地想到了什么,轻笑出了声,“谁说我不能在出关后,将他们一网打尽,荡平天下魑魅魍魉?”
“……我看你是真疯了。”
白老缓缓站起身来,将那檀木盒子毫不客气地塞入了袖中,偏头道:“带个路,讨点东西。”
须臾,他又补充道:“去你的密室。”
楚肇秋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密室的?”
“这静水庄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吗?”
楚肇秋:“…………”
所谓的密室不过是楚肇秋让人在山里凿的一个两臂宽,数尺深的洞。
楚肇秋连开了好几道封印,过了好半晌才听密室的门“吱嘎”了一声缓缓打开了,里面伸手不见五指,重重的灰尘让人睁不开眼,白老干咳了几声,连忙用衣袖遮住口鼻。
“你这地方是多少年没打扫了?难怪藏得那么隐蔽。”
楚肇秋点了根蜡烛递给他,“长生在我这住之前,我就将一些贵重的书存放在了这里,剩下一些没什么大用的书丢在了书房做装饰。别给我一把火烧了。”
“要烧也得烧你书房里的春宫图,不是吗?”白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春宫图”三个字他念得格外重,好似在戏谑他。
楚肇秋骤然间红了脸,“你”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诶——”白老饶有兴趣地看向了他,道:“你哪找来的那么多宫春图?没想到你平日里闲来无事还看那玩意,够龌龊啊楚子清。”
“ 我——”
楚肇秋“我”了须臾,猛的一回想,他怎么知道我书房里有宫春图?继而瞪大了眸子,质疑道:“好你个糟老头子!你什么时候钻到我书房里头去了!”
白老“啧”了一声,不要脸道:“本老神通广大。”
楚肇秋:“…………”
“这里够呛的,我懒得跟你废那么多,你就别进来了,待会脏了你的花衣裳,可又要一顿好洗了。”
或许是相处时间久了,对他这种人都练就了一身“百毒不侵”的本领了,而充耳不闻就是最好的办法,他倚在门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进就不进,有事叫我。”
“叫你有个卵用。”
“……”
算了,与其充耳不闻倒不如直接装聋作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