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布满蛛网、落尽灰尘,不足一丈宽的密室里,井然有序地摆着几架破旧的书橱。
说是书橱,其实不过是拿几条木板搭建的,因岁月太过久远,木板腐朽得不成样子,好似只要有一阵狂风吹过,所有书橱都会碎成一堆木屑。
然而就是这样一架书橱,里面却密密麻麻摆放着一堆书卷,未曾留出一个空隙,两个书橱中间直通黑暗深处,倒像个悠长深远的隧道。
微弱暗淡的烛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里倒显得十分明亮。
若不是因为查铭文的事,他也不愿意跑来这种鬼地方。
烛光扫过一排排陈旧古朴的书卷,他随手抽出了几本看似有用的,还不忘替萧玄影拿几本。
他刚一抬眸,目光就无意落到了不远处的书卷上,那卷轴侧边的那点暗红色血迹好似一朵枯萎的花瓣,暗淡无光。
他抽出书卷,拉开楣杆,那焦黄的纸面上竟画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侧身望着远方,手里轻握着一支梅花,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玉钗松松地簪着,一枝碧玉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可这幅画像却被烧毁了大半,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与神色。
他摩挲着画像上的人,一点点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仿佛带着闪光,从时光的长河中漂浮而来,如千万散落旋转的蝴蝶,温柔地降下翅膀。
在那熠熠生辉之下,那女子侧身轻轻拉过梅枝,梅花殷红的花瓣微微蹭到了她丹唇前,阳光洒在她的眼睫上,将她的神情晕得一片温柔。
“……阿殇。”女子丹唇轻启,声音好似是回荡在空旷大殿中的回音,缥缈中掺杂着些许虚无。
在他七零八碎的记忆里曾出现过这个女子,而她的样貌却是模糊不清的,看不清她的长相,也不记得她是谁,但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心告诉他,这个女子是最让他后悔不已的人。
可她为什么唤他“阿殇”?他到底是谁?手腕上的铭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白老揉了揉眉心,伸手将书卷也塞入了袖中,转身走了出去,他像是害怕这个密室里还有什么更加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及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可他不愿想起。
过去的早已物是人非,他无法从头再来,即便从头再来他也无法改变。
楚肇秋给他这副老人的皮囊,只不过希望他能够自在,悠闲些。
何必放着这么悠闲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啃过去的硬骨头?
少顷,洞里的人走了出来,但楚肇秋却出乎意料的慌张,好似赶急着上茅房的人一般,猛地擒住了他的手:“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他说白了也就是问:你是不是看到画了?
可他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晾着这个洞晾了许久,早忘却里面曾放过什么,甚至忘了那幅被烧毁的画像。
“什么东西?你慌什么?那幅画?是看到了,怎么了?”白老挑眉,似笑非笑的,语气带点欠抽的轻蔑:“她是你朝思暮想之人?”
楚肇秋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已经无语到不想再去理会这人了,“你有病吧!”
白老嘴角一勾:“不得了。”
言罢,他刚走结果就被楚肇秋硬拉了回来,“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些书卷是给谁的?该不会是给长生的吧!”
白老淡淡地“嗯”了一声,“一半是,一半不是。”
楚肇秋气得涨红了脸,声音颤抖地道:“你你你——”
“你什么你?”白老一口截断了他的话,嘴角勾起不屑的露出一抹冷,“你还怂长生那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咸鱼翻身?可笑。”
他总是摆着一副看透了世俗红的样子,就好似他就是这个在人间逗留几天的仙人,时候一到便要回去,长生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世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楚肇秋紧攥着拳头,冷哼了一声,艴然不悦道:“是!我是怂!但你别忘了,他是三巫之首凤澜的儿子,凤澜出生于风篁虚谷,风篁虚谷是什么地方?那原本可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妖谷!即便不授他法术,你以为他不会其他邪门歪道吗?!”
白老端着书卷,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地反驳道:“这都多少代了?你这是多陈旧的思想?”
楚肇秋:“………………”
我他娘的在对牛弹琴?!
说对牛弹琴那还是在夸他,他的性子向来无所顾忌,一旦做出决定九匹马也拉不回来。
楚肇秋气得有点按耐不住,惩忿窒欲道:“我他妈就是看不惯你这与世隔绝的样子!”
白老长叹了口气,将手腕从他手中扯了出来,“看不惯就别看,我管他风篁虚谷是个什么鬼地方,我只知道万花巢里不养妖魔鬼怪。”
落叶随风飘飞,尘埃随风扬起,白老说完踮脚轻飘飘地踩上了一片落叶,径直远去。
在静水庄的后院里不时总会飘出浓重的药香,庖厨里的老婆婆正盯着炉子上熬的药,时不时用蒲扇轻轻扇着,文火慢煮,盖沿上水汽突突,水珠四溅,屋内药香氤氲。
“刘婆婆,芸儿的药煎好了吗?”晓风望着冒着滚滚热气的炉子,须臾又转头看向了刘婆婆,“小芸儿近日身子可还好?”
“服了药,面相都红润了许多。”话语一转,刘婆婆脸上淡淡的笑意像是被雨水冲刷掉了一般,消失得不留痕迹,“姑娘的身子就好似个易碎的花瓶,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可偏偏她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我这个老太婆哪里看得住她?”
晓风嘴角抽了抽,“她又跑出去了?”
“门口有庄主设下的封印,估摸着又是翻窗溜了出去。”
晓风:“……”
“不过,窗外不远处就是莲潭,姑娘或许去了那里。”
“好,多谢。”晓风接过药碗向莲潭走去。
竹丛里船坞深静无尘,临水的亭榭分外幽清。秋空上阴云连日不散,霜飞的时节也来迟,荷花落尽,香气消散,荷叶凋零,深秋的西风拂动绿水,一片萧然。
池上曲廊水榭娉婷静立,细碎晶莹的水珠叮叮咚咚敲击着石壁,水雾蒸腾,烟光凝绯,幽静萧条中带着几分朦胧之感。
莲潭边坐着一个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少女,她身材纤细,蛮腰羸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低垂着流转,仿佛在幽瞳深处,素手轻轻扶了扶簪子,发出泠泠声响,如同一抹泉水。
晓风将玫红锦缎的小袄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小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兔子绒毛,显得她娇小玲珑,“深秋将近,少溜出来,小心感染风寒。”
少女侧眸瞅见了晓风手里端着的东西,那东西在她眼中好似是什么恶心至极的毒药一般,远远的看着,胃中就开始翻滚。
她掐着鼻子,朝远处挪了挪,离晓风远远的,“我不要喝这个。”
“这是前几天蓉娘新开的方子,有安神定魂的功效,你以往喝的那副,早就对你没作用了。”
少女沉默了须臾,又默默地挪了回去,但依旧是掐着鼻子,“那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再给我几块纸糖,我就喝。”
晓风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在和熙的阳光下,显得分外温柔,“几块是多少?”
晓芸伸出了自己两只纤细的小爪子,盘算着要多少块,最后她斟酌了须臾,举起了一只爪子。
“五块?”
“嗯嗯。”
“好,”他柔声道:“你要问什么?问吧。”
晓芸又将脑袋别了回来,挺着一张苍白的脸眨巴着眼睛望着晓风,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前几日我听刘婆婆说我阿兄被师父送走了,他被送给了哪个仙家啊?”
“万花巢的白老。”
不知怎么的,她一听到“白老”二字,就破口而出:“白骨精!”
晓风将汤药往她嘴里塞,硬是堵住了她的嘴,“我那都是气话,别跟谁都这样说。”
我还要我的脑袋的。
汤药咕噜噜地流入她的口腔,苦涩的味道逐渐在嘴里蔓延,即便是这样,她仍唔唔着:“你耍赖!我还没问完!”
“我那都是随口一说,知道没?”
“嗯嗯嗯嗯——!”她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挺着毫无血色的脸冲晓风笑,一口汤药下去后又怂拉着脸,吐了个“苦”字。
晓风从衣袖里掏出了块纸糖喂给她,另外几块塞进了她手心里,“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能换副药吗?”
“不能,好了到我问你了。”
晓芸:“…………”
“师父告诉我,你失了魂魄才会变得如此,你还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唔……”她两手紧攥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的一角,垂着脸,好似一朵枯萎的鲜花。
和煦的阳光,透过稀疏焦黄的树叶洒落了下来,照在了少女头上的白玉簪子上,那簪子雪亮剔透,几条珠子垂下,随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当年凤澜塞入她手心的发簪,她便一直戴着。
“当年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带着一帮人闯入了我家,阿娘带着阿兄不知去了哪里,我只知道阿娘让我能挡他们多久就挡他们多久,尽量多争取些时间。”她紧攥着裙角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一双眼睛空空茫茫,她张了张嘴,似乎极其艰涩地道:“然后……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夜……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她浑身战栗着,冷汗顺着两颊流淌,晓风从衣袖中拿出了块帕子,给她擦了擦,“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师父也是便于寻找那个丢失的魂魄。”
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啦啦地飘落一地,白老慢悠悠地走到了晓风身后,“哟!又来看你师妹啊?她近些日子如何?”
晓风被他这神出鬼没地吓了一个激灵,继而又抹了把冷汗,颔首道:“喝了药,好了不少。”
“你师父那不是有不少护身符吗?怎么不去找他要几张给她?”
“师父说护身符对她毫无作用,反而还容易噬她的魂。”说到后面晓风话语低落,耸拉着脑袋,楚肇秋平日里没少骂他,他在楚肇秋身边无非只有三个作用,一是跑腿的,二是出气筒,三是消遣时间的。
“这样啊……那算了。不过,这次还要麻烦你跑个腿。”
他将一个草扎的木偶人递给了晓风,虽说那木偶人只有巴掌大小,但扎的有模有样,就是光盯着木偶人的笑脸都格外瘆人。
晓风一个激灵,颤颤巍巍地接过木偶人,“这……这你扎的?”
“甭管,”白老抱着臂,满不在乎地道:“你只管把它给你师父,顺便告诉他,木偶人惧火,一点火星就能燃,燃了就没了,就这么一个,这个木偶人能帮他走出静水庄外的结界。”
晓风瞅了眼他手里端着的几本上了灰的卷轴,道:“你不是刚从师父那回来吗?为何不直接给他?”
“ ……”白老顿时无话可说,他走得急一时间忘了这么个玩意儿,等他想起来时已经晚了,他早就一句话把后路给堵死了,再调头回去找他,那岂不是丢下脸皮不要了?
“少废话,让你给就给,甭管那么多。”白老尴尬地撇过头。
“那个,白……”晓芸不经意看了晓风一眼,晓风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好似想说:“留我一条狗命吧。”
半晌她吐出“白前辈”三字,晓风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她在衣袖里掏了掏,掏出了个护铃递给白老,
少女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惹人心疼的微笑,使人不禁心生怜爱。
她手心里那护铃银色的铜铃下挂着一串黛蓝色的流苏,然而这个护铃早就没了灵性。
她干咳了两声,“麻烦白前辈把这个带给阿兄好吗?我师兄前些日子收到阿兄用符纸传带来的一袋破烂不堪的护铃,然后我就给他重新修了修,既然您来了,那可否顺带捎给他?”
“……好。”白老怔了须臾,才缓缓接过她递来的护铃。
这个护铃,好熟悉。
“多谢。”少女骤然想到了什么,纤长的睫羽如植物的花苞绽开一样向外张放,“白前辈能不能不要绑着我阿兄啊!我阿兄他就是个牛脾气,你吃他,他也会吃你的!”
白老听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