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至,天际边飘浮着片片晚霞,一缕缕柔和的斜晖从天际洒来,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长平寺内暮鼓声声响,徘徊山间,空旷幽远。
干枯的树叶子“簌簌”地飘落一地,这废庙里荒草丛生,蛛网结织,一片破败的景象,萧瑟的秋风吹过,更显得格外凄凉。
简陋的佛堂里只有一个沾满灰尘的蒲团和一尊大佛,佛上蛛丝尘网。
茅草盖的房顶都破了几个大洞,周围的野草都顺着破旧的四壁,肆无忌惮地长进佛堂里来了,这佛堂破烂不堪的好似只要下一场大雨,就会坍塌得一厥不起。
木鱼声一下一下的,不紧不慢,悠远,冗长,回荡在空荡荡的庙宇中。
庙中香烟缭绕,香炉前的少年双眸紧闭,眉头微蹙,耳垂上殷红的耳钉隐隐泛着点红光,似乎同他一起堕入了梦魇……
当年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是深深刻在他脑中的印记,身上的诅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你是谁,你该做什么。
那些扎着血rou 缝合起来的一点一滴的记忆碎片,清晰的好似这落寞悲催的六年来都是浮然一梦,一觉醒来就都烟消云散了。
“若要世人心满足,除非南柯一梦兮。”
“阿影,你是唯一能架在‘天刺’上的箭!阿娘要你强大到可以屠尽沾满萧芸血的人!还风篁虚谷死去的亡灵以及你阿爹一个交代!”
“阿影!”
“阿影!!”
萧玄影倏地睁眼,冷汗顺着两颊流淌着。
“小施主?小施主?”小和尚的声音轻飘飘地,语气平和。
他不知这样喊了多少声,萧玄影才幽幽地“啊?”了一声,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喘了口气道:“我没事。”
他总觉得这个寺庙处处透着古怪,可却又控制不了自己,木鱼声一响,他的思绪就被这木鱼声完全压制,并把他最深最痛苦的记忆刨出来,不断回忆。
“小施主这是被梦魇缠住了?小僧这有串佛珠,这佛珠有静心,安神的功效,与寻常佛珠不同的,它或许能帮到小施主。”小和尚从衣袖里掏出了串佛珠递给萧玄影。
这小和尚看起来好似刚及垂髫,实则与萧玄影相差无几,还天生就生了双异瞳,一只琥珀色的眸子占据了原本处在右眼的黑眸。
虽然长相怪异,但语气温文尔雅,他没有像正经和尚那般拘谨,反倒是更像个低眉垂眼的小姑娘。
萧玄影扭头看向了他递过来的那串佛珠,油黄色的佛珠里隐隐透出几分红色,细小狭长的黑丝线游走在每颗珠子里,莫名有些怪异。
“多谢。”他接过佛珠,继而又默默低下了头,手指轻轻摩挲着佛珠,眼神暗淡得好似潭捉摸不透的深潭。
小和尚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施主,是有何所困吗?”
萧玄影攥着佛珠,垂首不语。
“与其自己消化,倒不如说与小僧听听,小僧或许还能为你解答一二。”
萧玄影:“多谢,不需要。”
小和尚跪坐在了萧玄影身旁,温和地道:“当年‘圣灵’降世,引起的纷争的确不少,可过去已成定局,又何苦一味囚禁于苦海?”
萧玄影紧攥着那颗佛珠,转眸看着那小和尚,眼神也变得格外犀利,“你怎么知道?”
他问的很明确,这个小和尚明明与他素不相识,又是怎么断定他与那场纷争有关的。
那小和尚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吞吞吐吐道:“我……我听我师父讲的。”
这小和尚的话漏洞百出,萧玄影也没有揭穿,反而是顺着他的话问:“你师父还跟你讲过什么?”
小和尚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道:“当年玉峰山的人怂恿各大仙门围剿风篁虚谷,那一夜,死伤无数,但事情原先并非如此,玉峰山的山主待人一向友好恭敬,可是后来不知是走火入魔还是怎么的,亲手将玉峰山推向了深渊,也是那乱世的罪魁祸首。”
萧玄影一皱眉:“谁?”
“是谁小僧不清楚,但小僧曾听过一个传言,一个关于风篁虚谷薛柳的传言。”
“……薛柳?”
对于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曾听潇雨庄的一些丫鬟提起过,薛柳在一千多年前也是风篁虚谷的人,后来却成了十恶不赦的魔头,仙门百家费尽心思才将其永久封印。
此后不知是谁说继薛柳后的一千年将会再有魔头降世,而萧玄影却阴差阳错成了这个一千年后的人。
成了他们口中的“未来的魔头”,背负着一切本不该属于他的流言蜚语。
小和尚唇齿刚起,就被身后就传来的一个中年和尚的声音给打断了,那人语气宛若冰天雪地里刮起的风一般,阵阵刺骨, “无念,我同你讲的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无念吓得一个激灵,而后缓缓起身朝中年和尚走去,眼睛始终不敢看向中年和尚。
中年和尚面沉似水,低声呵斥:“庭院没扫干净别想回庙!”
“……是。”
言罢,快步离去。
中年和尚不紧不慢走上前,拱手道:“小徒未入凡尘,说话不知分寸,还请施主见谅。”
“施主有何困惑,由贫僧来解答即可。”
四目相对,萧玄影顿时无言。
不论是谁对上了中年和尚的那张老奸巨猾的脸,即便有再多的话,都能瞬间消化掉。
“我要回去了。”萧玄影别过脸,本想起身一走了之,没成想刚起身就被人按了回去,“你想干什么?!”
中年和尚皮笑肉不笑:“小施主不必惊慌,贫僧只想留你再坐会儿。”
中年和尚抬眼淡淡地看了眼萧玄影,继而缓缓走向了临近萧玄影的佛案边。
佛案上摆着的物品早已布满蛛网落尽灰尘,四周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佛案也摆了不知多少个岁月,皲裂斑驳。
寻常人住进屋子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扫整洁,可这两个和尚不知住了多久,佛案上,佛像上,地面上,从未打扫过,仍旧是如初一般,没有人曾存在过的迹象。
“贫僧这简陋得很,招待不周还望海涵。”中年和尚将茶盏递给了萧玄影,茶盏中淡绿色的茶热气氤氲,香气四溢,“这是贫僧近日采的一些新鲜苦茗,小施主尝尝如何?”
萧玄影连眼皮都没抬,声音稚嫩语调却冷得窒息:“不喝。”
中年和尚没说话,俯身将茶盏塞到了他手心里,“小施主不尝尝怎知其味道如何?”
萧玄影唇齿刚起,身后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喝吗?”
那三个字好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的,隐隐透出几分愠怒。
萧玄影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那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拎了起来,像拎麻袋似的,将他往肩上一扛,丝毫没有给他还手的余地。
萧玄影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摔落在地,碎成了一堆碎渣,里面的茶也洒了一地。
他拽着那人的衣裳,硬是将自己给翘了起来,偏头那么一看——
萧玄影:“…………”
黑色的山羊胡。
显而易见,此人就是白老,毕竟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老人有如此浓密且黑的山羊胡。
“怎么着?想剃发为僧不成?我可不介意万花巢多一个光头!”白老使劲一甩,转身就将那扒着衣服的手给甩了下来。
“我没想剃发为僧!”萧玄影涨得满脸通红,再者被他这么粗鲁地一扛搞得血液有点不流畅,憋的难受,他挪了挪身子, “放我下来!”
白老两手紧紧捆着萧玄影的双脚,打趣道:“别动啊,你这一摔可是头着地,倘若摔成了个二傻子,我就随便找个地儿埋了。”
萧玄影: “…………”
萧玄影不再挣扎了,两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毕竟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只有是:
忍一时风平浪静,
退一步海阔天空。
白老冷哼了一声,面沉似水:“你也是长本事了!蹭饭蹭到庙里来了,看我回头不把你锁在家里!”
他刚踏出一步,就听身后的中年和尚道:“施主何不也留下来喝一盏茶?”
白老从牙缝里冷冰冰抛出几个字:“我喝你大爷的!”
那和尚泰然处之地斟着茶,“贫僧这虽箪瓢屡空,但茶叶都是些新鲜苦茗,施主不如屈尊留下喝一盏?”
“秃驴都改行做茶坊了吗?”
“施主,”中年和尚缓缓抬起了双眸,那双眼睛似毒蛇一般贪婪而狡黠,“今日这茶,你非尝不可了。”
话音未落,中年和尚就挥袖将手中的茶盏打了过去,可茶盏还未靠近白老,就被冻成了冰雕,骤然“啪嗒”一声坠地。
“巧了,”白老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我不爱喝茶,留着你自个儿慢用吧。”
言罢,他身体轻轻一纵,嗖地蹿起丈余之高,萧玄影顺势劫走了在庭院里扫地的无辜少年——无念。
扫帚“啪”地一声掉落在落叶上,萧玄影鲁莽地扯着他后衣领就蹿进了林中,无念声音颤抖地大喊着:“啊啊啊啊——!师父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