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电影官宣定档的那一天，南潇正在拍一组杂志，庄喆转发了官博，随后南潇也转发了微博，那天下了点小雪，摄影师建议拍外景，因为下雪所以外景拍摄也有些困难，刚拍完第一组南潇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电话那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南潇只捕捉到了，扩散……恶化……这些词，她手一抖，脑袋嗡嗡作响，她嘴唇有些抖，她感觉自己发不出声，艰难的说了句“我马上过去”就离开了。

　　她还穿着那件拍摄时白色高领毛衣，因为雪天路滑到处都打不上车，她的手在抖身体也在抖，她一边跑一边打车。

　　那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下去医院这一件事，她跑的太快，跌倒了再爬起来。

　　十三年前那一幕正在重演，她想要嘶吼，她像十三年前那个雪夜一样无力。

　　她崩溃，眼泪一直流她分不清是因为太冷还是太绝望，她拿着手机，想给庄喆打电话，可是屏幕为什么那么模糊，因为眼眶早就已经被眼泪占满了，她摁了几次庄喆的电话都没摁对。

　　终于在不知道摁了第几次的时候对面终于接通了，庄喆问她怎么了，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南潇声音颤抖着说：“能不能送我去医院，唐且……她。”

　　南潇大大的缓了口气：“我打不到车……帮帮我。”

　　她不断的呼气吸气她只觉得越来越冷，原来越喘不上气，脑袋嗡嗡作响她一直在重复刚才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庄喆只说了句等我，就挂断了电话，他手中的工作，驱车去了医院，最后在去医院的一个马路沿上找到了南潇。

　　她身上的白色毛衣已经脏的不成样子，脸冻的通红，眼睛也红，睫毛上的泪珠结成了冰，她一边哭一边跑，她抬起袖子不断的抹着脸上的泪，怎么擦也擦不干。

　　她负气又懊恼的一遍一遍擦，只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时不时还咳两声。

　　庄喆看不下去，打开车门拉住了南潇的手腕，南潇被拉的脑子一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庄喆的车上了。

　　南潇的眼泪还是无意识的流，她一句话也不说，紧张的看着窗外，她抽噎了两声，“是不是来不及了。”

　　庄喆把她拉进怀里，柔声安慰：“来得及，来得及的，别怕，我一直在。”

　　南潇身上冷的吓人，整个人都很僵硬，庄喆把她搂的更紧，试图用体温去温暖她冰冷僵硬的身体。

　　到了医院南潇迫不及待的下车，还没站稳就一个踉跄跪了下去，庄喆想去扶她却被她拒绝。

　　她颤巍巍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跑到抢救室的门口，医生看到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她，试探着问：“你是家属？”

　　南潇艰难的点点头，然后医生就拿出了病危通知书，“签字吧。”

　　身上的白色针织衫已经脏乱不堪，头发早已乱作一团，满面通红，她手抖得连笔都握不住，最终还是颤颤巍巍的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

　　庄喆陪她在抢救室外等着，她手脚冰凉，浑浑噩噩，失温伴随着她，知道抢救室的门打开，她踉跄的跑到医生面前，医生朝她点了点头，南潇如释重负的跌坐在地。

　　之后唐且就被安排进了ICU观察，医生把她叫到办公室，告诉她唐且的情况，“虽然成功把人救了回来，但是脑脊液引流本身指标不治本，只能短暂缓解颅内高压，随着肿瘤的扩散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甚至脑积水严重挤压脑组织可能引发脑疝，而且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经不起再一次这么大的手术了，所以只能控制。”

　　换句话说，唐且的病已经没得治了，只能等死，南潇只觉得一声闷雷在脑子里炸开，她沙哑着声音问医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医生也是神色凝重的摇摇头，南潇浑浑噩噩的走出办公室，庄喆正在门口等她，庄喆问她情况怎么样，南潇张了张嘴，缺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南潇在医院呆了一天一夜，累了就在医院的长椅上休息，庄喆劝了她几次她都拒绝了，庄喆只能陪她在医院等着。

　　第二天唐且终于重昏迷中醒了过来，她很虚弱，反应慢了一些，看到南潇迟顿了两秒才做出反应，但好在意识清晰。

　　南潇走到她床边坐下，问她：“疼不疼？感觉好点了吗？”

　　唐且摇头，说不疼。南潇却更加心疼。

　　南潇故作轻松的安慰她，“疼的话一定告诉我，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扛着大炮出去拍照旅行。”

　　唐且笑着点头，说好，南潇绘声绘色的说着她们以后要做的事，唐且确看着她眼底的乌青和凹陷的脸颊难过的厉害。

　　她突然沙哑着开口：“潇潇，我想……抱抱你。”

　　南潇顿住了，接着她的眼眶就红了，眼泪也不争气的掉下来，她手忙脚乱的擦掉眼泪，她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抱住唐且，唐且心满意足的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说，“等我死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知道吗？”

　　南潇哽咽的说，“不会的，咱们说好了的，等你好了我们要一起去旅行的……”

　　唐且知道南潇现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她说，“好，听你的。”

　　南潇却没再说话，低低的呜咽起来，唐且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脊背，“你别哭呀，我福大命大，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唐且，我只有你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她越哭越厉害，声泪俱下，“你还不能走，你还没看见我成为大明星，我们约定好了的，一起出去旅行，你不能食言，唐且……”

　　唐且也忍不住抽噎，“我知道，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即便她现在有能力说破天，她只能等死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或早或晚而已。

　　她活了三十年，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剩下母亲一个人把她一个人拉扯长大，好不容易熬到她上了大学，日子也好过了，母亲也走了，后来她足够幸运，遇见了南潇，这么些年她感受到所有亲情都来源于南潇，她在南潇眼里不仅仅是经纪人，也是亲人，所以就算现在让她死也不遗憾了。

　　只是南潇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们是最亲密的人，她了解南潇的过去，不堪的，难过的，辛酸的，只是她没有机会看到南潇的未来了。

　　唐且满脸病容，却依然是笑着的，她对南潇说：“潇潇，你想没想过其实人生就是这样，你总是要一边又一遍的经历类似的事，直到你做出正确的选择为止。”

　　“怎么才算正确的选择？”她哭了，“我该怎么办，我就是……就是不想你死，我就……就是觉得还有希望，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这时候医生进来说唐且需要静养，本意是想让南潇平复一下心情，但是南潇似乎会错了意，她不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想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庄喆扣着她的肩膀把她带了出去，南潇一路上还在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歉，“我什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她明明好了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我就是想在试一试，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也想让她好好休息，但，但是……”

　　庄喆看她这个样子内心抽痛，他把她抱进怀里，“没人说这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别哭了，唐且还等着你照顾，你先垮了她怎么办？”

　　“可，可是……”

　　“没有可是”庄喆打断她，“先回去好好休息，唐且的事我会想办法。”

　　庄喆把南潇送回去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医院，他咨询了医生，医生说没有别的办法，也说医疗手段有限建议唐且转院。

　　后来又拖人联系了国内外知名的脑科医生，但唐且这种情况确实没有更多治疗方案，只能用药吊着，现在他们只能祈祷肿瘤不再扩散，不再恶化或许能多活几天。

　　南潇从那天之后似乎又变得正常了 也不再过问他联系的专家怎么样了，就连庄喆提议转院，她也拒绝了，她说唐且的身体经不起那么折腾了。

　 那天之后她几乎住在了医院，每次庄喆过来都能看到南潇蜷缩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她似乎跟走廊的长椅长在了一起，总是坐在那里。

　　每一天都是这样，庄喆手里拿着一个餐盒，走到南潇，南潇并没有抬头，庄喆似乎习以为常，他把餐盒打开依次摆开，递给南潇一双筷子，“唐且睡了？”

　　南潇没接筷子，她扭头看着庄喆，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眼底发青，眼神涣散，半晌才说：“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久。”

　　久到她有时候会怀疑唐且会不会就那样一睡不起，她不是睡了，而是这段时间根本没醒过。

　　“吃点东西吧，你很久没吃东西了。”那双筷子还是就那样横在她眼前。

　　南潇接过筷子，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手里攥着筷子，却低着头发呆。

　　半晌庄喆拿起另一双筷子准备喂她，南潇才有抬头，看到庄喆举着筷子在她面前，她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我不饿，谢谢你。”

　　庄喆只能又把餐盒收了起来，然后他听到南潇瓮声瓮气的说了声对不起。

　　“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道歉，更没有对不起谁。”庄喆一边收拾餐盒一边说。

　　南潇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庄喆，继而又将后脑靠在洁白的墙壁上，“其实我知道再怎么治结果都一样，但我就是不甘心，总觉得自己还能在做些什么，但到最后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她呼出一口气眨了下干涩的双眼，“中考那年，我爸好像比平时更忙了，每天都很晚回家，有一次我打他电话也没接，我就去了他的工地，工友说他下工又去搬水泥了。

　　听那些工友提起我爸，他总说闺女上学得要钱，说闺女长身体得吃好，所以他得好好挣钱不能拖了闺女的后腿……”

　　她哽咽了，一口气都不能完整的呼出，“我找到我爸的时候看见他正背着一袋水泥上楼，累到腰都直不起来，那天他背了五袋水泥，赚了三十块钱，回去给我买了肉，他说，闺女正在长身体，后来我才知道我爸那时候就已经病了，想在走之前给我攒点钱。”

　　“呼……我……”她摇了一下头，左手盖住脸，但是眼泪还是从指缝溢出，嘴唇颤抖，“我……”

　　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一边抽噎一边道：“我……真……真的好……好不甘心，为……为什么总……总是来不及，为……为什么……我……我……总是……是什么都……都……做不好。”

　　听她说这些，她亲手撕开愈合的伤疤，庄喆心疼的都快碎了，庄喆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抚，“不是你的错南潇，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巨大的情绪泼动已经让她无法自控，她没办法控制情绪，她断断续续的抽噎，克制的哭着，庄喆温柔得用指腹擦掉她不断滑落的眼泪，“别哭，你做的很好，换作是谁都无法做到像你一样，尽力而为是你的抉择，但如何面对是唐且的人生课题，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南潇逐渐平息下来，庄喆递了纸给她，“擦干眼泪去洗个脸，唐且待会儿醒来看到你这样子会担心。”

　　南潇接过纸乖巧的点点头，跟着庄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比刚才好了一些，只是眼睛鼻子都很红，还有黑眼圈，一看就像是哭过了。

　　她看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自己问庄喆，“怎么办？”

　　庄喆走上前，大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周围瞬间一片漆黑，他说：“闭眼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南潇就这样被他又拉了回去，强制她枕着他的腿躺着休息。

　　南潇闭上眼感受着庄喆手心温热的触感，也渐渐有了困意，但是却只是浅眠，轻微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就足以把她吵醒。

　　庄喆看了眼表，南潇只休息了十五分钟左右，他用指腹抚摸她微红的眼尾，“唐且还没醒，在休息一会儿，醒了我叫你。”

　　南潇却摇头，“不了，我睡不着，而且她的时间不多了，过一天少一天，我想多陪她。”

　　“好。”庄喆说。

　　唐且对自己将要死亡的事实接受度很高，甚至有时候还会跟他们开开玩笑。

　　这天南潇被唐且支出去买东西，病房里只留庄喆和她两人，她也不扭捏，开门见山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是真的喜欢她还是玩玩？”

　　“你想说什么？”庄喆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

　　“如果只是玩玩的话，尽早说清楚吧，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只是我的事让她分心，尽早说清楚也不至于让她承受太大打击，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她平静的说。

　　“我喜欢她，不是玩玩，我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她了，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对他的感情变了，别为难她。”唐且叹了一声，“这些年她真的太苦了。”

　　唐且从来都不相信他，他解释再多听在唐且耳朵里都是虚无缥缈的空话，于是他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