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达布里先生那间病室里,和他对床的人要出院了。他们在收拾东西,声音很大,惊扰了浑浑噩噩的达布里先生。
缓缓地睁开眼,僵硬地转过头颅,入目便是一道刺眼的光线。待他适应了那道强烈的光线,又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比那光线更加的刺眼,此时病室中间划了一条分界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一切都不属于他。他轻轻地哀叹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给病床上的人捏了捏被角。
他的黑暗、他的沉默也成为了一道无法忽略的画面,格格不入。
无名氏小伙子,这个给你,
着着红衣的半老徐娘笑眯了眼,抓起他的手,往中间塞了一大把糖,
无名氏沾沾喜,你媳妇也会好起来的。
达布里大娘,谢谢您,
看着手中将光五彩的颜色印在自身的糖,达布里想起了她以前那个爱吃糖、健康活泼的媳妇,
达布里但医生说她活不到……这个夏天结束了。
无名氏这样啊,诶,小伙子,没事的,想开点,
见达布里不言,她停顿了几秒,收起了安慰的话语,思索着,又过了几秒,她眼神四下乱瞟,见无人注意她们,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弯下腰,将手中的纸片悄悄地递了出去,在达布里先生耳边轻声说道,
无名氏这是我找人找的一个‘神医’,我女儿就是经过她做法才得以康复。我看你如此爱妻心切,我想着你也去试试。
接过小纸片,送走了那位大娘,达布里重新回到病床前。他举起那张小纸片,放在明亮处看。
光透过薄薄的纸张,晕染了纸片上歪歪斜斜的一行字。达布里眯了眯眼,去捕捉那一个个熟悉的字符,试图在抽象的,迷幻的光影中,看到一丝活的希望的形状。很可惜,他只看到了那单调的汉字和数字。
达布里「这就是生的希望吗?」
想着,粗糙的手掌竟然在摩挲中感受到了一股股的温暖。就这样,他将那张纸片收进了宽大的衣襟里。
远方的神明将一天的光收了回去,病房像是一部黑白的默片,只有微弱的机械电流呲啦啦地在黑暗中涌动。
所有的无言终会在某一刻爆发。
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达布里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妻子被推进了抢救室,如麻绳一般搓在一起的各种情绪紧紧地捆绑着达布里,他就静静地站在抢救室的门外,如一座经历千年风霜的雕塑一般,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不散的沧桑感。
达布里「还坚持吗?」
达布里仰着头看着闪烁着的红灯,无休无止的抢救一点点拖垮这里所有的人,他们都累了。
当我推开冰冷沉重的大门,从抢救室当中走了出来时,迎面又撞上了那座”山“,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达布里原本黄土般厚实的脊背在此时却像是被流水侵蚀了一般,分崩离析,千沟万壑。
门”吱呀“的声音在沉寂的走廊中扩散开来,惊扰了”山“,他将一双浑浊的眸子仅存的光线集中在我的身上。生死便在此时见了分晓,他的希望也只不过我口中的一字之差罢了。
所以她还活着吗?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