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伊人》肆

四．岁月迢迢任它明月下西楼

2007年冬天，从天寒地冻到来年的春暖花开，我每天都被“禁锢”在医院第九层的一个小小的病房里，离开医院的天数屈指可数。

那一整年的时间，我却过得跟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时间，它似一个故意放慢脚步准备看一场滑稽小丑表演的看客一般，只是静静地站在某一个角落微笑着什么也不说，尽管这场表演就是它一手操控的，但是它还是不肯放过每一个小丑滑稽的瞬间。

霎时间，像是谁摁了快退键，让岁月回到了这个故事最初的地方——初入医院之日。

刚下了长途大巴，一家子人就风风火火一刻不停的冲进了医院。

在前台一个扮相像护士一样的女人微笑着伸出手拦下了我们，“请问，你们有挂号吗？没有的话，要提前挂号的。”

“有，有。”苏北胜慌忙地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挂号单，并且递给了那名女人。

那名女人皱了皱眉头，但伸手接过了挂号单看了看，之后抬起头完全没了刚刚那一副好嘴脸，伸出手指了指医院深处的一个拐角，并冷漠的说：“那边是电梯，你们到九楼，到了找化验科就行了。”说完，就丢下我们，像刚刚对着我们一样，笑着去接待后面那位从一辆奔驰上下来的男人。

身后的七大姑八大姨顿时不乐意了，对着那女人的后背指指点点，眼看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引来了几个驻足观看的人，周兰回过身进入了人群中，“你们要是想吵可以，换个地方吵。我就是过来给孩子看病的，不是来吵架的。”说完她就走向了医院深处。

而苏北胜和她父母则留了下来，遣走了那些所谓的亲戚和围观的人。

另一边，她抱着我挤在电梯那狭窄的空间里，鱼龙混杂的，她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我，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着钱包。陌生的地方总是不得不让人提防，特别是身边没有一个你熟悉的可以依靠的人。

出了电梯，还没松一口气，却迎来了一个个不同的科室，人生地不熟的她不得不一个个科室找。那时候周兰爱美，脚上穿着一双中粗跟的红色小皮靴，手上还抱着已经不是很轻的我，来来回回在一个个科室面前穿梭。

她不是力大无穷的超人，也不是臂力超群的男人，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来来回回走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已经变得沉重并且杂乱无章，额头上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密密的汗。

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才找到了化验室。那是在一个不是很显眼的拐角处，我们走了很多次都把这个地方给忽略了。

等苏北胜和她父母来到九楼的时候，化验结果刚好出来。

医生的眼睛扫了一眼化验单说：“贫血，血小板的数量已经远远低于正常值。”

“是不是白血病？”她担心的问。

“这个不能确认，要想确认还需做进一步检查。但是我们医院的住院病房已经满了，如果你们想检查的话还是去别家的医院吧。”放下化验单，医生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有些无奈地说。毕竟这家医院在这里挺闻名的，每天来这里就诊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住院就更别说了，多了去了，病房全数被塞的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而走廊上满满地都是打地铺看病的人或陪同的人。

“病房满了，这怎么办，我们提前只挂了你家医院的号，再说了……”医生硬生生打断了周兰的话语，“我也没办法。每天有成百上千的人像你这样和我说，可我也变不出病房给他们啊。”

“那……”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弄得又卡在了嘴边。

医生伸出手接了电话。

“有床位了？！”……“那你赶快安排人住进去吧。对了，我这里正好有一个要住院的病人，你过来安排一下吧。”……“嗯嗯，好的。”

挂了电话，医生转过身，对她说：“2305病房刚腾出一个空位，你要吗？不过我事先提醒你，那里面都是得了白血病的人，你要好好看护好你的孩子，到时候传染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她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样吧，我给你写张条，批准你们生二胎。这个孩子如果真要是白血病，那就真的可能要放弃了，再生一个。”

她迟迟没有去接，最后还是苏北胜迟疑地伸过手去接了过来，随后叹息了一声：“走吧。出去吧。”

走廊上。

她一把夺过苏北胜手里的条子，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我们的女儿治得好！治得好！”

她靠在苏北胜的肩膀上哭了好一阵子，直到姥姥姥爷过来安慰她，她才擦干眼泪，去办了住院手续。

刚办完住院手续，还有几步就要到病房的时候，她忽然停下来说：“爸，妈，北胜，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

“不行，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和我外甥女留在这里呢，你也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妈，你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了，医院就一张床给伊儿住，我可不能让您二老打地铺。北胜他也得回家看着生意，要不我们娘俩在医院不就喝西北风了。所以，你们一起回去吧。”

在她再三的劝解下，三个人才不情不愿地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她戒了酒，也再也没有喝过冰水，病房里上上下下一年都有醋熏过的味道。

当晚月光依稀皎洁，星光依稀璀璨，云雾环绕之下，我的世界竟只剩下了周兰一个人。从此无心爱良辰，任他明月下西楼……岁月迢迢，终只有她陪在身边。

尽管用赎罪来形容比较适合，因为当初她以我还小为借口抛弃我去日本那三年我一直没忘，无论是过去还是今天我依然记得，记得那当初她毅然决然转身的样子，毫不后悔的眼神。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我抵制的心理才慢慢软化了，慢慢适应了有周兰陪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