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处废墟和混乱的人群，他终于在一处相对完整、显然是临时征用的偏殿前停下。
殿外守着几名甲胄鲜明、神情肃杀的亲兵，见到谢铮，立刻挺直腰板，右手握拳重重叩击左胸，行了个军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万能龙套“将军！”
谢铮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推开门，侧身对我冷冷道：
谢铮“进去。”
门内是一个布置简单的厅堂，桌椅俱全，燃着一个火盆，火光跳跃着，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然而这暖意丝毫无法驱散我身上的寒冷和心头的冰封。
我迟疑地迈过门槛，像一个闯入陌生禁地的幽灵。
他随后进来，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炼狱般的喧嚣。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盆里木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这突兀的寂静，反而让我的神经绷得更紧。
我僵立在门口，不敢再往里走一步。
他解下腰间佩刀，随意地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那声音惊得我肩膀猛地一缩。
他走到火盆旁，背对着我，伸出手在跳跃的火焰上方烤着。
火光勾勒出他肩背挺拔而充满力量的线条，也照亮了战甲上那些深色的、凝固的血污。
谢铮“把袍子脱了。”
他的声音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浑身一僵，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唯一的蔽体之物，警惕地看向他的背影。
他似乎能察觉到我的抗拒，缓缓转过身。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显得轮廓更加深刻，眼神也更加莫测。
他看着我，那目光不再是刚才在角落里的冰冷审视，反而带上了一丝……近乎玩味的探究？
谢铮“沈大小姐，”
他嘴角又勾起那抹令人心头发冷的弧度，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提醒，
“你现在裹着的，是我谢铮的袍子。上面沾的，有敌人的血，也有……我自己的血。怎么，还怕弄脏了你的手？”
他的话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中我最不堪的痛点。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屈辱感排山倒海。
是啊，我沈清漪，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嫌弃？
我的命，都是靠这件肮脏的袍子、靠他谢铮的“施舍”才捡回来的！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
我咬着牙，不再看他，手指颤抖着，解开了狼裘系带的活结。
沉重的、带着血腥和汗味的战袍滑落肩头，堆在脚边冰冷的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只余下那件被撕破的、单薄而污损的寝衣，勉强蔽体。
寒意瞬间重新侵袭全身，我抱着双臂，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却倔强地挺直了背脊，不肯在他面前流露出更多的软弱。
谢铮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我狼狈不堪的模样——散乱的头发，苍白无血色的脸，沾满污迹的寝衣，还有裸露肩头上那刺目的淤痕。
他的眼神沉了沉，那丝玩味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快得让我抓不住。
他没有再说什么刻薄的话，只是走到一旁，拿起一件叠放在椅子上的、质料相对普通但干净厚实的青灰色棉布袍子，看样式像是军中常见的便服。
他走过来，将袍子递到我面前。
谢铮“换上。”
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
颤抖的手指接过那件还带着些许皂角清气的棉袍，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料，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它不如宫里的绫罗绸缎柔软华美，甚至有些硬邦邦的，却异常的厚实、温暖。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飞快地脱下那件破烂的寝衣，将宽大的棉袍套在身上。
冰凉的肌肤被柔软厚实的布料包裹，那带着阳光味道的暖意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奇异地抚平了一些惊悸的颤抖。
粗糙的棉线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却无比真实的触感，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系好最后一根布带，我缓缓转过身。
他依旧站在火盆旁，只是视线落在我身上，似乎在审视这件袍子是否合身。
宽大的袍子罩在我身上，空空荡荡，袖子长得盖过了指尖，下摆也拖到了脚面，显得我更加瘦小伶仃。
这模样，与昔日宫装华服、环佩叮当的沈才人，已是云泥之别。
谢铮“很……合适。”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却落在我因过于宽大而卷了好几道的袖口上，停顿了一下，才移开视线，
谢铮“以后，你就待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殿门半步。”
这如同囚禁般的命令，让我心头一紧。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我的侍女秋棠，比如……我还能不能回家？
可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缩在宽大袖管里的指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在冷宫角落挣扎时蹭上的污黑泥垢。
家？沈家？前朝重臣的府邸，在叛军攻破皇城的那一刻起，命运恐怕比这深宫好不了多少。
我的身份，如今不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
留在这里，或许真的是唯一的生路。
你“是。”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干涩沙哑的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没有回应，似乎对这个答案早已了然。
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火盆里的炭火，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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