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是属于白昼的、喧嚣而真实的“林晚”——在便利店熟练地扫码收银,在咖啡店端着沉重的托盘穿梭,接受许子荃阳光般直接温暖的关怀。
他会带来热乎乎的饭菜,会笨拙地讲笑话逗她开心,会在她疲惫时默默接过她手里所有的重物。
他的喜欢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像冬日里的暖水袋,熨帖而踏实。
另一半则属于凌晨的、寂静而诡异的“林晚”——她依旧穿着那身浅蓝色清洁工制服,穿梭在启明资本五十八层冰冷的光滑地面和玻璃隔断之间。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纪礼周没有再提文件的事,可他看她的方式变了。
那是一种持续的、冷静到近乎苛刻的审视。
这种无声的注视让林晚脊背发僵。
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动作迅捷而沉默。
然而,那身粗糙的制服无法完全掩盖她纤细的腰身和脖颈处细腻的曲线。
当她踮脚擦拭高处柜格时,衣料微微绷紧,勾勒出清瘦却柔韧的背部线条;当她弯腰清理垃圾桶时,几缕碎发总会滑落,黏在她沁出细汗的腮边,她不得不时不时抬手将它们挽到耳后——那个简单的、无意识的动作,在纪礼周偶尔抬眼的瞬间,竟带着一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脆弱又动人的美感。
打破僵局的是一场极其平常的疏忽。
那晚,纪礼周刚结束一场电话会议,眉宇间凝着未散的冷厉。
林晚正在清洁他办公室外区的茶几,手里拿着一瓶专用清洁剂。
或许是太疲惫,或许是感受到身后那无形的压力,她转身时手肘不小心带倒了桌角一个沉重的实木相框。
相框摔在地毯上,发出闷响。玻璃封面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脸色霎时白了。
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立刻到来。
纪礼周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最后落在她吓得失了血色的脸上。
他眉头蹙起,那不仅仅是不悦,更是一种被打断深度思考后的极度烦躁。
他站起身,几步走过来,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他弯腰捡起相框,检查着照片是否受损,动作间带着一种冷硬的不耐。
他靠得很近,林晚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调须后水味,混合着一种纸张和咖啡的冷香,与她周围消毒水的味道形成鲜明对比,带来一种陌生的侵略感。
你“对不起,纪总!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纪礼周将相框放在桌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纪礼周“知道这个相框值你多少天工资吗?”
林晚的头垂得更低了,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看着她那副等待审判的样子,又想起那份被她奇迹般“复原”的文件。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这是一种浪费。
那种近乎照相记忆般的本能,被用在记忆清洁流程上,是一种可悲的挥霍。
一种混合着居高临下的惋惜、强烈的好奇心,以及某种……想要将这份“异常”纳入掌控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话锋一转,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静:
纪礼周“从明天开始,每天这个时间,你额外留四十分钟。”
林晚愕然抬头,眼中全是困惑和警惕。
那双因受惊而湿润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你“为什么?”
她脱口而出。
纪礼周“抵债。”
纪礼周敲了敲那破损的相框,
纪礼周“或者现金赔偿?财务部可以直接扣薪。”
林晚的手指蜷缩了起来。她别无选择。
母亲的药费、房租……她不能失去这份收入。
你“……您要教我什么?”
她声音干涩。
纪礼周“教你听懂你打碎的这东西背后,代表的是什么。”
他指了指相框里那位泰斗,
纪礼周“教你看懂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直白,
纪礼周“免得因无知,再打碎你赔不起的东西。”
…… 于是,教学开始了。
最初几天,完全是鸡同鸭讲。
纪礼周习惯性使用术语和复杂模型。
林晚大多沉默。
纪礼周很快意识到问题,被迫放缓节奏。
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新奇又挫败。
纪礼周“并购(M&A),”
他解释,
纪礼周“本质是资源的优化配置,通过获得控制权创造协同效应。”
林晚蹙着眉,努力消化,迟疑地开口:
你“像……菜市场里,并摊子?两个摊子合并,一个管进货,一个管零售,成本少了,赚得多了,还能一起挤走旁边小摊贩?”
纪礼周顿住了。
他准备了各种解释,却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充满市井气息的类比。
粗陋,却意外精准。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现了短暂的思维卡壳。
这种直白到“野蛮”的理解方式,冲击着他习惯的精密思维,却带来奇异的新鲜感和刺激。
林晚看他沉默,以为自己说错了,窘迫地低下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弱的阴影:
你“我乱说的……”
纪礼周“不。”
纪礼周打断她,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纪礼周“继续。”
气氛变得微妙。
他抛出概念,她时而长久沉默,时而用最生活化的比喻,精准刺破复杂术语的包裹。
他注视她的时间越来越长。
看她思考时轻蹙的眉头,看她理解时骤然明亮的眼睛,那光芒短暂却动人。
看她无意识用纤细手指比划抽象概念。
他们通常隔着宽大办公桌。
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波在碰撞、交锋、试探。
他清冷的声音和她迟疑柔软的嗓音在寂静凌晨交错,有一种近乎隐秘的亲昵。
有时他递给她笔,指尖无意相触,她会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他却能感受到那一点短暂的、微凉的柔软,一种与他世界里一切触感都不同的细腻。
林晚心情复杂。
恐惧他的威严,抗拒他的高傲,却又无法否认,那些遥不可及的知识正笨拙地侵入她的认知。
她骨子里不肯服输的韧劲,被挑战悄然激发。
有时,他靠得太近讲解图表,那雪松冷香笼罩下来,会让她心跳莫名失序,只能死死盯着纸面,不敢抬头。
这个男人是个意外,强行闯入了她的世界,带来压迫,也带来一种令人不安的、全新的视角。
而在“转角咖啡店”,许子荃的关怀依旧无微不至。
他发现林晚更累了,说话会走神。
一次他兴高采烈地计划着周末一起去新开的游乐场,她却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
你“周末……不知道会不会又有什么临时的事情……”
许子荃愣住:
许子荃“晚晚,你说什么?周末你还有兼职?”
林晚猛地回神,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被硬拉回来:
你“啊?没什么……我随便瞎说的。”
她连忙低头搅拌咖啡,掩饰过去。
许子荃心里那点不安逐渐扩大。
他试探着问:
许子荃“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你好像总心不在焉。”
林晚叹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你“嗯,是有点。遇到了一个特别难搞的客户,要求特别多,总是问一些很难的问题。”
许子荃“我就知道!”
许子荃立刻感同身受地抱怨,
许子荃“那种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就知道想一出是一出!你别太往心里去,应付过去就行了!”
他期待看到林晚被安慰到的表情,期待她和他一起吐槽。
林晚笑了笑,但那笑容有些复杂,她轻轻搅动着咖啡,眼神飘向窗外,像在回忆什么:
你“其实……他也不全是刁难。有时候……他问的问题,虽然难,但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她的声音渐低,后面的话几乎听不清。
许子荃心里的警报器微微响了起来。
他看着她提起那个“客户”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绝非单纯厌烦的光芒,那里面甚至有一丝……被挑战激发的细微光彩?
这种神情,是他在她面对日常琐碎工作时从未见过的。
一种微妙的、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轻轻攫住了他。
他努力挥散那点不安,更用力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语气轻松地试图拉回她的注意力:
许子荃“有意思什么呀!死脑细胞!走,下班带你去吃那家你念叨好久的砂锅粥,好好补补!”
他热切地说着,林晚也配合地点头。
但许子荃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存在于她凌晨世界的、“难搞的客户”,正在以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占据着她的一部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