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资本五十八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连三天,以纪礼周为核心的项目团队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他们负责的一个重大跨境并购项目,在最终交割前夕,突然遭遇卖方设置的极其隐蔽的法律陷阱,潜在的风险敞口可能高达数亿。
会议室的灯彻夜通明,咖啡消耗量惊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睡眠不足的焦躁和凝重。
纪礼周更是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剑,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领带扯得有些松,眉宇间拧着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锐利得能穿透屏幕。呵斥下属时毫不留情,整个楼层都能听到他冰冷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林晚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这片雷区。她尽量推迟清洁这层楼的时间,但凌晨四点,她不得不推着清洁车出现。她低着头,尽可能无声地完成工作,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成为那根引爆最终情绪的导火索。
这天凌晨,她正在清洁会议室外的休息区。里面又一场激烈的争论刚刚暂歇,几个分析师疲惫地出来透口气,低声抱怨着。
“……根本就是个死结,对方律师太狡猾了,条款藏得这么深……”
“……时间太紧了,重新谈判根本不可能……”
“……除非能证明他们三年前那个子公司剥离案有猫腻,可资料根本查不到……”
“……是啊,听说当时经手的是一个快破产的小会计师事务所, records早就不全了……”
林晚无意识地听着这些碎片化的抱怨,手下机械地擦拭着茶几。
忽然,她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三年前……子公司剥离……快破产的小会计师事务所……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触发了一段遥远的记忆。
她母亲病重前,似乎曾在那样一家摇摇欲坠的小事务所做过一段时间的临时档案管理员,回家后还抱怨过档案室多么混乱破旧……
她当时为了帮母亲核对微薄的薪水,曾去过一次,好像还无意中瞥见过某个文件夹上的logo……那个logo,似乎和现在会议室白板上画的某个结构图角落的标识有点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荒谬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立刻摇了摇头,继续工作。
几分钟后,她需要进入会议室更换垃圾桶。里面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纪礼周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白板前,上面画满了复杂的股权结构和法律关系图。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拿着马克笔,抵着额头,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几个核心下属垂头丧气地坐在会议桌旁,无人说话。
林晚屏住呼吸,尽可能快地收拾着桌上的空咖啡杯和废纸。当她收到纪礼周座位旁边时,他恰好猛地转身,像是被某个无解的难题逼到了极限,烦躁地松了松领带。
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没有任何焦点,显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就在林晚收拾完准备立刻离开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者是看他被逼到绝境的样子生出的一丝莫名冲动,她停住了脚步,声音极低,带着不确定的颤抖,突兀地开口:
“纪总……三年前……信诚会计师事务所……他们的档案室……也许……没完全销毁?”
她的声音太小了,几乎像蚊蚋。但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却清晰得惊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诧异地看向这个突然开口的清洁工。
纪礼周的动作顿住,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她,里面充满了被打断的暴怒和极度的不耐烦:“你说什么?”
林晚被他眼中的血丝和骇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脸瞬间白了,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立刻低下头:“对不起……我瞎说的……我马上出去……”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会议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觉得这清洁工大概是累疯了或者想哗众取宠。
然而,纪礼周却站在原地,眉头死死拧紧。
信诚会计师事务所……三年前……破产……
这几个词像火花一样,瞬间点燃了他脑中一团乱麻的某个线头!那个早已被排除、被认为记录不全的的小事务所!
“立刻!”他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查信诚事务所三年前所有的破产清算记录!重点找负责资产保管的负责人!现在!立刻!”
下属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被Boss眼中骤然燃起的骇人光芒所震慑,立刻行动起来。
一小时后,好消息传来。信诚事务所当年的部分核心档案并未按规定销毁,而是被一位离职的老会计私下保管了下来!几经周折联系上对方后,对方证实,当年确实经手过对方公司那起剥离案,并且保留了一些非正式的工作底稿,其中恰好有对方试图隐瞒的关键条款初稿!
僵局打破了!
会议室内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声!虽然后续谈判依旧艰难,但至少他们拿到了至关重要的筹码!
纪礼周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下来。他靠在桌边,长长吁了一口气,摘下眼镜,用力按了按晴明穴。极度疲惫袭来,但更多的是绝处逢生的亢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办公室外那个正在低头擦拭走廊扶手的身影。
是她……
那个被他视为麻烦、视为异常样本的清洁工,那个被他用“抵债”名义强行留下“教学”的女人,竟然在无意中,用一段看似荒谬的碎片记忆,撬动了这个让他和整个精英团队焦头烂额数日的死结!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震惊、难以置信、一种被狠狠冲击了的固有认知,以及……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欣赏和……保护欲。
第二天下午,项目危机基本解除。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楼层的氛围轻松了不少。但也因此,一些流言蜚语再次浮起。
林晚推着清洁车经过开放办公区时,两个之前被纪礼周骂得最狠的分析师正靠在茶水间门口喝咖啡,看到她过来,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其中一个故意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轻佻:“哟,功臣来了?听说昨晚有人‘一语点醒梦中人’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哦~”
另一个嗤笑附和:“可不是嘛,就是不知道用的是哪里来的‘灵感’……”
露骨的讽刺和暗示让林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死死咬住下唇,推着车想快速离开,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就在这时,纪礼周办公室的门猛地打开。
他大步走出来,脸色冰冷如霜,目光像两道冰锥直直射向那两个分析师。
那两人瞬间噤声,脸色唰地白了,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拿不稳。
整个开放办公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纪礼周走到林晚身边,并没有看她,而是盯着那两个吓得魂不附体的下属,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看来项目压力还是太小了,让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卖弄愚蠢。”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林小姐提供的线索,为项目避免了重大损失。她的价值,比某些只会嚼舌根的人加起来都高。如果再让我听到任何不专业的议论,就不用来上班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没有人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纪礼周说完,这才仿佛不经意地侧过头,目光极快地扫过林晚苍白的脸,声音放缓了一丝,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去忙你的。”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她不敢抬头看他,胡乱地点了下头,推着车几乎是逃离了现场。背后那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
他的维护,像一把双刃剑。一方面,那强大的保护姿态让她心悸动,一种陌生的、被强大力量庇护的战栗感席卷全身。另一方面,这近乎当众的宣告,无疑将她更彻底地推向了流言的风口浪尖。
…… 晚上,咖啡店。
许子荃明显感觉到林晚的心神不宁。她几次差点拿错订单,眼神飘忽。
“晚晚,你怎么了?是不是楼上那些人又欺负你了?”许子荃趁着间隙,担忧地问,“我听说……今天下午,纪总他……为你说话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和困惑。他无法理解,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为一个清洁工出头。
林晚猛地回神,眼神复杂:“没……没有欺负。就是……项目好像解决了。”
“解决了是好事啊!那你为什么还……”许子荃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答案。他发现,她提到“项目解决”时,眼底有一丝极淡的、与有荣焉的光彩,虽然很快被忧虑掩盖。这种光彩,让他感到莫名的心慌。
“没什么,”林晚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可能就是太累了。子荃,谢谢你,我没事。”
她接过他递来的温水,指尖冰凉。
许子荃看着她脆弱又坚强的侧脸,心里沉甸甸的。他感觉,那个发生在五十八层的故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而那个叫纪礼周的男人,正在以一种他无法企及的方式,深刻地影响着林晚的世界。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他心中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