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并未因纪礼周当日的警告而彻底平息,反而像暗火,在地下悄无声息地蔓延、扭曲。那些被呵斥的分析师不敢再明着说什么,但那种探究、轻蔑、甚至带着一丝嫉妒的眼神,以及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无孔不入,比直接的羞辱更令人窒息。
林晚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压力。她尽量屏蔽,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但那种被当做异类审视的感觉,像细小的沙砾,不断摩擦着她的神经。
最终压垮她的,是一件小事。
那天她清理女洗手间时,不小心听到隔间外两个年轻女助理的对话。
“……真的假的?纪总亲自为她出头?” “千真万确!当时好多人在场,那气场……吓死人了。” “啧,看来是真上心了?没想到纪总好这口……” “谁知道呢?不过你看她那样,清清冷冷的,说不定男人就吃这套?装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其实……” 后面的话变得低俗而充满恶意,伴随着暧昧的轻笑。
林晚站在里面,手里的清洁刷掉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响声。外面的说笑声戛然而止,随即是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她背靠着冰冷的隔间门板,浑身发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屈辱、愤怒、无助……种种情绪像潮水般涌上来,堵在她的喉咙口,让她喘不过气。她可以忍受劳累,可以忍受纪礼周的高傲和坏脾气,却无法忍受这种毫无根据的、对她人格的肆意践踏和肮脏揣测。
她猛地推开隔间门,冲了出去,几乎是跑着,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通往天台的楼梯间很少有人来。她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初夏傍晚微热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夕阳将天台的混凝土地面染成一片暖金色,远处是陆家嘴冰冷的玻璃幕墙森林。
这里空旷、寂静,仿佛与楼下那个精致却压抑的世界隔绝。
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靠在冰冷的水塔壁上,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抽泣声被风吹散。她哭得无声却绝望,为这沉重的生活,为这无法摆脱的偏见,也为那个闯入她世界、带来风暴却又让她心生异样的男人。
就在这时,天台的门又被推开了。
许子荃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担忧。他刚才去清洁部给她送她落下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她的兼职工作服),听说她好像情绪不对跑开了,找了好几层才找到这里。
“晚晚?”他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心立刻揪紧了,快步走过去,“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林晚慌忙擦眼泪,别开脸:“没……没有。你怎么上来了?”
“你包忘拿了。”许子荃把包递给她,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那些听说的风言风语瞬间在他脑中炸开,怒火和一种无力的保护欲交织在一起。
他再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声音温柔却坚定:“晚晚,别哭了。别那么累,也别管那些人说什么。”
他伸出手,想替她擦去眼泪,动作轻柔而珍重。
林晚下意识地微微偏头,但他的指尖还是碰到了她的脸颊。那温暖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推开。此刻的她,太需要一点真实的温暖了。
许子荃看着她脆弱的样子,鼓足了勇气,坦诚地表白:“到我身边来,好吗?晚晚,我喜欢你很久了。我虽然给不了他那种生活,”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涩然,却更加坚定,“但我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干干净净的怀抱。别一个人硬扛了,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他的话语真诚而灼热,像一道阳光,试图驱散她周身的寒意。
然而,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天台入口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冷彻骨髓的咳嗽声。
两人同时一惊,猛地转头。
纪礼周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冷硬的金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见底,正冷冷地注视着许子荃那只即将触碰到林晚脸颊的手,以及两人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
空气瞬间凝固。
风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许子荃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放下,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林晚护在身后一半的位置,带着一种年轻的、毫不掩饰的戒备,迎向纪礼周冰冷的视线。
林晚的脸血色尽褪,心跳骤停。她看着突然出现的纪礼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仿佛酝酿着风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丝被“捉奸”般的荒谬心虚。
三人对峙,沉默在蔓延,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一种无形的、剧烈的张力在三个身份迥异的人之间疯狂拉扯。
纪礼周的视线缓缓从许子荃身上,移到他身后脸色苍白的林晚脸上。他的目光在她湿润的眼角和微微颤抖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锁定了许子荃。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斥责,没有疑问。
只是那样沉默地、冰冷地注视着。
然而,就是这种极致的沉默和压迫感,让许子荃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另一个阶层的、绝对的威压,那是一种无需言语就能将人彻底碾碎的强大气场。
纪礼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可能失去她”。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他的脑海,带来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尖锐而陌生的刺痛感。这个清洁工,这个意外,这个他原本只视为一个有趣谜题的女人,不知何时,竟然在他严密掌控的世界里,占据了这样一个……让他无法容忍被他人触碰的位置。
几秒钟后,纪礼周终于动了。
他并没有走向他们,而是微微侧头,目光越过许子荃,直接落在林晚身上,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五分钟内,到我办公室一趟。”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许子荃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转身,推开天台门,身影消失在楼梯间的阴影里。
沉重的防火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打破了天台的死寂。
许子荃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转向林晚,语气急切:“晚晚,你别去!他凭什么命令你?下班时间到了!”
林晚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怔怔地看着那扇合上的门,心脏还在狂跳。纪礼周刚才那个眼神,冰冷之下翻涌着某种她无法解读的、却极其危险的情绪,让她恐惧,又莫名地……心悸。
“我……我得去。”她喃喃道,声音还有些沙哑,“不然……工作可能就没了。”她找了个最现实的借口,推开许子荃试图阻拦的手,低着头,快步走向那扇门。
“晚晚!”许子荃在她身后焦急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失落。
林晚没有回头。她推开门,走进了昏暗的楼梯间。
每向下走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纪礼周的办公室如同一个散发着未知引力的黑洞,让她害怕,却又无法抗拒地靠近。
她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他冷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