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苗无疆（二）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浸染着苗疆连绵的群山。夜空是深湛的墨蓝色，星辰如众神撒下的碎钻，闪烁着清冷而遥远的光。在这片被世人畏惧的土地上，夜晚却展现出惊人的温柔——没有蝉鸣聒噪，只有微风拂过古老林木的簌簌声，如同大地沉睡的呼吸。

南灵兮晃着双脚坐在高高的房梁上，银白的发丝在月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她仰头望着星空，忽然轻声问道：“阿谨，你说多年以后，我们会是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苏谨艳微微侧首，颊边那朵彼岸花在月色下若隐若现，仿佛有了生命。她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一响，那声音清脆得像是在静谧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未来...”苏谨艳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总不该比现在更糟。”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朦胧的山影，“至少，我们要活着找到答案——关于父母，关于苗疆，关于所有未解的谜题。”

七岁那年的秋猎，成了她们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那天清晨，父母还笑着为她们整理衣襟，叮嘱她们在圣殿要听话。谁知这一别，竟是永诀。失踪的双亲，成了她们心中最深的执念，如同苗疆终年不散的雾气，萦绕在成长的每一个日夜。

南灵兮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坚定的光芒取代。她忽然伸出小指，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与她此刻认真的神情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那就说定了，”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直到找到他们。”

苏谨艳凝视着好友微微颤抖的指尖，缓缓勾住了那根小指。两只手紧紧相扣，在月光下许下了无声的誓言。这一刻，她们不仅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更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羁绊。

六载春秋，如白驹过隙。

昔日的女童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苏谨艳的墨发长及腰际，随着她的步伐如流水般波动。她眼角微扬的弧度里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清冷，可当她凝视着什么时，那眼神中又流露出一种近乎魅惑的深邃。而南灵兮依旧顶着一头醒目的银白长发，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看似天真无邪，可若仔细看进她的眼底，便会发现那里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深沉。

这一日，圣殿前所未有地喧嚣。

晨曦初露时，苗疆的百姓便从四面八方涌来，聚集在圣殿的台阶之下。他们身着节日的盛装，银饰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当苏谨艳和南灵兮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在人群的簇拥中，黑袍大祭司如幽灵般悄然现身。她脸上的黑狐面具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唯有她紧握权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权杖镶嵌着世代相传的圣石，是苗疆至高无上的荣耀，却也成了束缚她半生的枷锁。距离她卸下这重担，还有整整两年时光。

“时辰到——”

浑厚的锣声震彻云霄，余音在群山间回荡。大祭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拾级而上的两位少女，在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转瞬即逝。

加冕仪式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古老卷轴，每一个细节都承载着苗疆千年的传承。

首先进行的是净手礼。两位少女将双手浸入圣水中，那水取自苗疆最深处的灵泉，冰凉刺骨。南灵兮感受到水中蕴含的灵力，不由自主地看了苏谨艳一眼，后者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

接着是授冠。大祭司从侍从手中接过两顶精心打造的头冠。苏谨艳得到的是“谨曦圣女”的蛇形发簪，那银蛇盘绕成优雅的弧度，蛇眼镶嵌着血红的宝石，与她颊边的彼岸花相映成趣。南灵兮佩戴的则是“灵清圣女”的银蝶额饰，蝴蝶展翅欲飞，翅膀上的纹路精细得如同真实的脉络。

最后是血盟。大祭司用银刀在她们指尖各取一滴血，滴入圣杯。当两滴血在杯中交融的刹那，她们脸颊上的彼岸花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闪过一丝流光。

“谨曦圣女，当如晨曦，指引族人前行的方向。”大祭司的声音如同从远古传来，庄重而冰冷。

“灵清圣女，应似清露，涤荡世间一切污浊。”

仪式礼成，人群渐渐散去。两位圣女并肩立于圣殿最高处，远眺云雾缭绕的群山。从这一刻起，她们不再只是寻找父母的女儿，更是苗疆未来的守护者。

“阿谨，你说云国现在是什么季节？”南灵兮轻声问，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爹娘最后出现的地方...我每晚都会梦见那片陌生的土地。”

苏谨艳腕间的铃铛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伸手替南灵兮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白发：“等我们足够强大，等苗疆安定，我一定陪你去。”她的目光落在圣殿前虔诚未散的信众身上，“但现在...我们需要先守护好这个养育我们的地方。”

暮色渐浓，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瑰丽的紫红色。南灵兮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银铃，铃身雕刻着细腻的彼岸花纹。她轻轻将银铃系在苏谨艳另一只手腕上，与原有的铃铛相映成趣。

“这是我用本命蛊温养了三年的护身铃，”南灵兮解释道，“若我身在千里之外，它也会为你示警。”

苏谨艳抚过铃身上精细的花纹，感受着其中流动的灵力。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鳞片状的玉佩，那玉佩通体莹白，却隐隐泛着青色的光泽。

“这是我用守护蛇蜕下的皮炼制的信物，”苏谨艳将玉佩放在南灵兮掌心，“无论你在何方，它都能指引我找到你。”

两位少女相视一笑，在渐沉的暮色中许下约定。她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不仅要承载苗疆千年的传承，更要在这迷雾重重的世道中，为族人寻一条出路。

远山的雾霭深处，仿佛传来古老的低语，诉说着即将开启的传奇。而她们脸颊上的彼岸花，在最后的余晖中，红得愈发妖艳，恍若黄泉路畔永不熄灭的灯火，既是不祥的预兆，也是涅槃的序曲。

夜色彻底笼罩了苗疆，圣殿中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星辰。两位圣女的身影在灯火中显得格外坚定，她们即将书写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运，更是整个苗疆的未来。

而在遥远的云国皇宫中，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正站在高高的观星台上，望向苗疆的方向。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残缺的玉佩，那玉佩的材质，与苏谨艳送给南灵兮的那块，惊人地相似。

“时候快到了。”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夜风吹过观星台，带着远方苗疆特有的、若有若无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