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天香阁的飞檐翘角之上。这座白日里笙歌不断的温柔乡,在夜色中却显露出另一种森严的气韵。穿过重重帘幕,阁楼最深处的“沁芳斋”内,烛火通明。
南灵兮卸下白日里的兜帽,一头银发如月华流泻。她对镜而坐,指尖轻抚着明日宫宴要佩戴的红纱。纱质轻薄如雾,边缘用暗金丝线绣着细密的彼岸花纹——这是苏谨艳特意让破云楼的人送来的。
“以血为契,以命为盟…”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眸中闪过一丝血色。那日与阿谨立下的誓言,如今已成为支撑她行走在黑暗中的唯一信条。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清冷的嗓音:“春客,掌事唤你。”
南灵兮指尖微动,红纱已覆上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她起身开门,看见陌槐安立在廊下。这位代号“菡萏”的杀手今日穿着一袭素白舞衣,墨发松松挽起,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玉簪花。若不细看那双过于沉静的眼,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
“菡萏姐姐可知所为何事?”南灵兮轻声问道。
陌槐安转身走在前面,裙裾拂过木质廊道,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明日宫宴的舞,还要再排一次。牡丹已经在练舞房等着了。”
两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所经之处,隐约可闻不同房间内传出的声响——有女子低低的啜泣,有刀剑破空之音,还有调制药物的碾磨声。这里收留的每一个女子,都背负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天香阁给她们一个栖身之所,而她们则以仇恨为薪,将自己淬炼成最锋利的刃。
练舞房内,一个身着嫣红舞裙的少女正在旋转。她的舞姿曼妙如绽放的牡丹,每一个回眸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意。这便是天香阁的花魁牡丹,掌事十三年前从雪地里捡回的孤女。没人知道她的来历,连她自己似乎也忘记了前尘往事。
见二人进来,牡丹停下舞步,嫣然一笑:“春客姐姐,菡萏姐姐,明日我们便要入宫了。”她眼中闪着天真的光,仿佛将要赴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一场寻常的宴会。
陌槐安微微颔首,走到琴案前坐下,指尖轻抚琴弦:“《惊鸿舞》第三段的步法,春客你还要再练练。”她抬眸看向南灵兮,“明日你领舞,不容有失。”
琴音流淌而出,南灵兮随着旋律起舞。红纱翻飞间,她瞥见陌槐安专注的侧脸。这位曾经的名门闺秀,在三年前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失去了所有。如今她看似平静,可南灵兮知道,她袖中永远藏着一把淬毒的匕首。
“停。”陌槐安忽然按住琴弦,起身走到南灵兮身边,轻轻调整她的手臂姿势,“这个动作要再柔三分,才能在转身时不着痕迹地取出软剑。”
牡丹在一旁静静看着,忽然轻声说:“听说明日林丞相也会赴宴。”她歪着头,眼神纯真,“他儿子不是中了白玫瑰的毒吗?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呢?”
南灵兮与陌槐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笑意。
练舞直到子时方散。南灵兮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窗台上多了一个小巧的瓷瓶。她拿起细看,瓶底刻着一个精致的“苏”字——是阿谨派人送来的解药,为了防备明日可能遇到的毒物。
她推开窗,望向西居小院的方向。那里还亮着温暖的灯火,阿九他们应该还在等着她回去讲故事。这些被她和阿谨救下的孩子,是这个冰冷京城里唯一的温暖。
“春客姐姐。”门外传来牡丹轻柔的呼唤。
南灵兮开门,见少女端着一个小盅站在月光下:“我炖了银耳羹,想着姐姐明日要入宫,喝些安神。”
接过温热的瓷盅,南灵兮忽然注意到牡丹腕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奇特,像是某种图腾。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轻声道谢。
“姐姐,”牡丹忽然压低声音,“我昨日去乌凌街采买胭脂,听说林丞相府上最近戒备格外森严,还从南风书院请来了几位教习。”
南灵兮眸光微动:“多谢提醒。”
待牡丹离去,她轻轻关上门,指尖摩挲着那个小瓷瓶。明日之局,已然布下。宫宴献舞是明线,刺杀是暗线,而更深处,还藏着她们与这个不公世道的博弈。
她取出苏谨艳赠的软剑“相思泪”,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红纱,银发,蓝刃——明夜的皇宫,注定要绽放一朵染血的彼岸花。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南灵兮吹熄烛火,和衣而卧。在陷入浅眠前,她最后想起的是阿谨临行前的话:
“记住,我们不仅要杀人,更要诛心。”
明日,便是这场诛心之局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