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大巴车在白鸟泽校门前停下时，夕阳正将钟楼染成血色。及川眠子最后一个下车，右臂的绷带在袖口若隐若现。

她抬头就看见藤原愁倚在樱花树下，深绿色发丝间缠绕着橘红的光晕。

"藤原君在等谁呢～"天童蹦跳着从她身边掠过，故意撞了下她的肩膀。

眠子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想绕开，却被人拦住去路。

藤原愁的手比她记忆中更凉，当指尖触到她右耳垂时，像片雪花落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耳钉呢？"

这个简单的问句让周围空气瞬间凝固。

鸣宫凑抱着箭筒僵在原地，竹早静弥的眼镜片反着光，连最聒噪的山之内都屏住了呼吸。

眠子条件反射地握住他的手腕。

藤原愁的脉搏在掌心下跳动，让她想起最后一次在清葉弓道場见面时，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腕说"别走"。

"...我收起来了。"她松开手，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那枚鸢尾色的耳钉——愁在全国大赛夺冠后送她的礼物，此刻正躺在宿舍抽屉最深处，用黑丝绒布袋仔细包裹着。

就像她对待所有关于弓道的记忆，封存却不曾丢弃。

藤原愁的紫眼睛暗了暗。

他太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当年眠子第一次射中靶心时，也是这样把弓弦绕在手腕上，说"这样就不会忘记此刻的感觉"。

"弓道部的樱花，"他突然说，"今年开得比往年都早。"

眠子望向远处的弓道场。粉白的花瓣被风吹过网球场，有几片粘在排球馆的窗玻璃上，像是不甘心的提醒。

"是吗。"她低头整理袖口，确保绷带完全遮住，"我很久没注意了。"

谎话说得太熟练，连自己都快信了。

事实上她每天晨跑都会绕远路经过弓道部，会数新开了几朵花，会通过窗户观察一年级生的拉弓姿势对不对。

藤原愁突然伸手摘下落在她肩头的樱花，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那些藏在衣料下的疤痕。

"弦音不会消失，"他声音很轻，"就像你右耳的这个耳洞。"

眠子触电般后退半步。

这个微小的耳洞确实还在，即使一年不戴饰品也不会闭合——就像她每次听到排球撞击声时，身体仍会下意识做出拉弓的姿势。

"愁，"她第一次直呼其名，"有些弦断了就是断了。"

远处传来鹫匠教练的哨声，排球部的晚训要开始了。

眠子转身时，藤原愁突然往她手心塞了样东西——是那片樱花花瓣，背面用马克笔写着清葉弓道場的开放时间。

"耳钉也好，弓道服也好，"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它们都在等你回来。"

眠子没有回头，但把花瓣攥得很紧。

走向排球馆的路上，她摸到右耳垂上那个小小的凹陷——那里曾经戴着象征"百发百中"的鸢尾色耳钉，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洞。

就像她心里某个地方，始终为某种声音保留着位置。

排球馆的灯光比走廊更刺眼。眠子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毛巾和水杯，感觉到无数视线黏在自己右臂上。

"看着我做什么，"她抱起一摞矿泉水瓶，伤口因为用力又渗出血丝透过绷带，"我又没死。"

这句话像记耳光抽在所有人脸上。

更衣室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

眠子盯着镜中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苍白的嘴唇，还有那条堪称恐怖的手臂。

她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伤口时带来短暂的麻痹感。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眠子姐..."是五色工带着哭腔的声音，"队、队医来了..."

"不需要。"

"但牛岛前辈说..."

"我说了不需要！"

吼完这句话后，眠子突然愣住。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目狰狞的自己，恍惚间理解了为什么纪依佑利当年会失控——原来被逼到绝境的人，真的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门外响起一阵嘈杂，接着是牛岛低沉的嗓音："都回宿舍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眠子瘫坐在长椅上，用毛巾按住流血的手腕。

这时门把手轻轻转动，一个医药箱从门缝里滑进来。

"我不进去。"牛岛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失真，"但伤口需要处理。"

眠子盯着那个印有白鸟泽校徽的医药箱，突然想起第一次社团会议时，牛岛也是这样把落单的她拉进队伍——沉默，固执，不容拒绝。

"...若利真是个笨蛋。"她小声说，却还是打开了医药箱。

碘伏棉签触到伤口的瞬间，门外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有人靠着门板坐下了，通过影子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轮廓。

"我不会问。"牛岛的声音很轻，"但如果你想说..."

眠子咬着绷带一端打了个结，突然笑出声："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开始选白鸟泽，只是因为这里离长野够远。"

门外的影子动了动。

"远到...足够让我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弓手。"她看着手臂上崭新的绷带，"可惜疤痕比记忆顽固多了。"

走廊尽头传来鹫匠教练的吼声，杂乱的脚步声与推车滚动的声音。

眠子拉下袖子，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当她推开门时，牛岛依然坐在原地。

他起身时，运动服后背沾满了墙灰，看起来滑稽又温暖。

"走了，王牌大人。"眠子用没受伤的手拍拍他的肩，"春高预选赛还等着呢。"

夕阳透过走廊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伤痕被掩藏在衣袖下，但每一步都走得比从前更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