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别墅被一场连绵的秋雨笼罩,湿冷浸骨。时希病了。
起初只是喉咙发干,她强忍着没出声,像往常一样被黎灰“携带”去了公司。坐在那张冰冷的附属沙发上,她感觉办公室的冷气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文件上的字迹开始模糊,黎灰冰冷指令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传来。她努力挺直背脊,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黎灰并非毫无察觉。他处理文件的间隙,目光几次掠过角落。她比平时更安静,脸色苍白得过分,嘴唇却带着不正常的嫣红。握着钢笔的指尖微微一顿,他想起昨夜她房间的窗户似乎开了一条缝……愚蠢。他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报表,笔尖却无意识地在纸上划出一道深痕。
回程的车里,时希终于撑不住,缩在宽大的座椅角落,头抵着冰凉的车窗,昏昏沉沉。细密的冷汗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
“装什么死。”黎灰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响起,依旧冷硬,“别指望我会怜香惜玉。”
时希没有力气反驳,甚至连眼皮都沉重得抬不起来,只是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像只寻求温暖的受伤小兽。
这微弱的、带着脆弱感的声响,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黎灰一下。他烦躁地扯松了领带,对着司机冷声道:“空调温度调高,吵死了。”
回到别墅,时希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走向自己的房间。黎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眉头紧锁。他并未立刻跟上去,而是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烈酒,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佣人王妈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先生,时小姐好像烧得很厉害,要不要请……”
“多事!”黎灰猛地打断,酒杯重重顿在吧台上,琥珀色的液体溅出几滴,“一点小病而已,死不了。”他语气恶劣,仿佛在说服自己。
然而,当深夜降临,别墅陷入一片寂静,黎灰的书房门却被轻轻敲响。王妈一脸担忧:“先生,时小姐烧得说胡话了,额头烫得吓人……”
黎灰握着钢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沉默了几秒,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时希的房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推开房门,一股热气夹杂着病人特有的虚弱气息扑面而来。时希蜷缩在宽大的床上,深色的被子衬得她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灼热。她似乎陷入了梦魇,眉头痛苦地紧锁,断断续续地呓语着:“妈妈……冷……黎灰……别……”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烧得迷糊的嘴里喊出,黎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涌上更深的恼怒。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脆弱不堪的样子,语气带着惯有的刻薄和嘲讽:“时大小姐不是硬气得很吗?一个巴掌甩得那么利落,现在装什么柔弱?”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试探,手背贴上她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颤!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废物。”他低咒一声,不知是在骂她还是在骂自己。他迅速收回手,转身走到门口,对着焦急等候的王妈厉声道:“愣着干什么?去拿冰袋、退烧药!还有,打电话给陈医生,让他立刻滚过来!” 命令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焦躁。
王妈连声应下,匆匆去了。
黎灰回到床边,看着时希难受得辗转反侧。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最终像是忍无可忍,弯下腰,动作僵硬地替她掖了掖被角,试图把那些缝隙都压实。他的动作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更像是在整理一件物品,确保它不会散架。掖被角时,他冰凉的指尖无意间蹭到她滚烫的颈侧皮肤,时希在昏沉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无意识地往他手的方向蹭了蹭,像寻求凉源的猫。
黎灰整个人僵住,像被电流击中。那股柔软依赖的触感,与他记忆中那个骄傲疏离的时家大小姐截然不同。他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烫到,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烧得迷糊的脸,胸口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却夹杂着一种陌生的、让他极度不适的酸涩感。
陈医生很快赶来,在黎灰刀子般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给时希检查、打针、开药。
“高烧39度8,肺部有轻微啰音,需要密切观察,按时吃药,物理降温……”陈医生擦着汗汇报。
“知道了。”黎灰不耐烦地挥手打断,“王妈,按医嘱处理。”他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房间。
“先生……”王妈看着桌上刚倒好的温水和药片,又看看床上昏睡不醒的时希,欲言又止。
黎灰脚步顿住,没有回头,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沉默了几秒,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等她醒了,盯着她把药吃了!告诉她,要是敢病死在这里弄脏我的地方,我就把她妈从医院丢出去!” 丢下这句恶狠狠的威胁,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半夜,别墅里安静下来。黎灰却无法入睡,他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的文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全是时希烧得通红的脸,还有她无意识蹭向他指尖时那脆弱依赖的模样。他烦躁地拉开抽屉,想找烟,却一眼又看到了那个褪色的旧棉花糖钥匙扣。
他盯着它看了许久,最终没有拿起烟,也没有碰钥匙扣。他起身,像幽灵一样再次悄无声息地走到时希房间门口。门虚掩着,王妈靠在椅子上打盹。黎灰推门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走到床边,时希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脸颊依旧带着病态的潮红。冰袋放在她额头上,王妈显然很尽责。黎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许久,他伸出手,这次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指尖轻轻拂开她汗湿粘在颊边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与他平日判若两人。
就在他收回手的瞬间,时希在昏睡中似乎感觉到额上冰袋的滑落,不舒服地动了动。黎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那个快要掉落的冰袋,重新轻轻放回她的额头。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自己的行为烫到,迅速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开,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房间里的脆弱与外面那个男人复杂翻涌的心绪。
第二天清晨,时希在头痛欲裂中醒来。高烧退了些,但浑身酸软无力。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温水和分好的药片,旁边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熬得软糯的白粥。
王妈推门进来,看到她醒了,松了口气:“时小姐,您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快把药吃了,再喝点粥。”
时希撑着坐起来,声音沙哑:“谢谢王妈……昨晚麻烦您了。”
王妈眼神闪烁了一下,一边帮她倒水一边状似无意地低声道:“昨晚先生……很着急,陈医生是被吼着过来的。”她顿了顿,又补充,“这粥……是先生一早吩咐厨房熬的,说……说您要是饿死了还得麻烦他收尸。”王妈努力模仿着黎灰那刻薄的语气。
时希端着水杯的手顿住。她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又想起昨晚迷糊中感受到的那一丝带着凉意的碰触和那笨拙掖好的被角……再看看王妈那微妙的表情。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复杂情绪。她端起水杯,就着温水将苦涩的药片吞下。舌尖的苦味蔓延开,心底却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涟漪。
那个男人,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划清界限,一边却又在暗夜里,笨拙地、口是心非地递来一丝并非全然冰冷的暖意。这场高烧,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黎灰坚硬外壳下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裂痕,也让时希在屈辱的囚笼里,窥见了一丝荒诞的、属于黎灰式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