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阳光依旧炙热，蝉鸣聒噪，但考场外那份紧绷的、令人窒息的空气终于消散了。云杏和洛心并肩走在树荫下，脚步有些虚浮，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另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填满。

“杏子，”洛心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声音带着考后的疲惫，却也有一丝解脱，“要不要…回去看看？”

云杏有些茫然地侧头：“回哪？”

“小学啊。”洛心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老校区轮廓，“好久没回去了，感觉像上辈子的事。黄老师应该还在吧？突然…有点想她了。”

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云杏尘封的记忆匣子。黄老师，她们六年级的语文老师，那个总是笑眯眯，说话带着点吴侬软语调，却能在她们调皮时用眼神“镇压”全场的温柔女人。一股暖流驱散了心头的些许阴霾，云杏点点头：“好。”

小学的暑假已经开始，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蝉鸣在古老的梧桐树间回荡，显得格外寂静。她们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教师宿舍楼，敲开了黄老师家的门。

“哎呀！是云杏！洛心！”开门的正是黄老师，岁月在她眼角添了细纹，但笑容依旧温暖如初，眼神里的惊喜毫不掩饰。“快进来快进来！中考考完了？哎哟，都长成大姑娘了！”

小小的客厅整洁温馨，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茶香。黄老师拉着她们坐下，不住地上下打量，絮絮叨叨地问着中考难不难，感觉怎么样，像关心自家孩子。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转到了过去。黄老师翻出泛黄的毕业照，指着上面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如数家珍。她的目光停留在云杏脸上，忽然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云杏的手背。

“云杏啊，你小时候可真是文静，像个小瓷娃娃。不过啊，老师眼睛可是很尖的。”黄老师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分享小秘密的狡黠，“我记得那时候，你们班那个最拔尖的男孩子，叫…夏鸣！对，夏鸣！那孩子看你的眼神可不一样哦。”

云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黄老师温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黄老师…您说什么呢…”云杏的声音细若蚊呐，耳根红得发烫。

“哈哈，害羞啦？”黄老师笑得更开心了，显然把这当成了小女孩的羞涩，“老师不会看错的！那孩子，表面上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酷酷样子，可每次分组活动啊，发作业本啊，眼神总忍不住往你这边飘。有一次你作文写得好，我在班上念，他听得可认真了，嘴角还偷偷翘了一下呢！我当时就想啊，这小家伙，心思藏得还挺深，肯定是暗恋我们云杏！”

洛心在一旁听得眼睛都亮了，拼命忍着笑，肩膀微微耸动，看向云杏的眼神充满了“你看吧！我就说！”的意味。

云杏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震惊、荒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淹没了她。暗恋？夏鸣？暗恋她？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误会！黄老师记反了，完完全全地记反了！是她，像仰望星辰一样，默默注视了夏鸣整整十年，卑微地藏着自己的心思，连靠近都带着惶恐。夏鸣那种近乎淡漠的平静，怎么可能是暗恋？

“老师…您肯定记错了…”云杏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试图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怎么能说，是她在卑微地、无望地暗恋着那个遥不可及的人？这份长达十年的单相思，在黄老师这充满善意的“爆料”面前，显得格外心酸。

“哎呀，老师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但这点小八卦可忘不了！”黄老师显然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回忆里，只当云杏是害羞不承认。她兴致勃勃地继续说：“对了对了，下周一！下周一你们有空没？叫上以前咱们班能联系上的同学，一起回学校看看！老师请你们吃冰淇淋，咱们好好聊聊！特别是夏鸣那孩子，叫他也来！老师可得好好‘审问审问’他！”黄老师说着，还冲云杏眨了眨眼。

在黄老师热情的“八卦”和“组局”攻势下，云杏只能含糊地应着，脸颊上的红晕久久未能褪去。又坐了一会儿，两人在黄老师依依不舍的叮嘱中告辞离开。

刚走出教师宿舍楼，来到被树荫覆盖的安静小道上，洛心就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挽住云杏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笑容。

“杏子！杏子！你听到没有！”洛心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雀跃，“黄老师说的！夏鸣！暗恋！你！我的天哪！原来他早就对你有意思了！我就说嘛！考场里他坐你附近，是不是故意的？啊？这CP我磕定了！锁死！钥匙我吞了！”

云杏被洛心摇得哭笑不得，心里的苦涩感却更重了。她停下脚步，看着好友兴奋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是洛心熟悉的、带着疲惫和失落的那种复杂情绪。

“心心…”云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黄老师…记错了。”

“啊？”洛心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是我。”云杏低下头，看着脚下斑驳的树影，声音轻得像叹息，“一直是我，在暗恋他。十年了。他…大概连我是谁都未必记得很清楚。”她想起考场里夏鸣那毫无波澜的目光，想起他从容的姿态，想起阳光下他和莫醒言谈笑风生的样子，那距离感从未消失。“黄老师看到的，大概只是他偶然的眼神，或者…只是老师美好的误会罢了。”

洛心看着云杏低垂的侧脸，那上面写满了认真和一种近乎认命的苍凉。刚才的兴奋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她太了解云杏了，知道这份暗恋有多沉重。

“啊…这样啊…”洛心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嘴，随即又用力搂紧了云杏的胳膊，试图用夸张的语气驱散好友的低落，“哎呀！误会就误会嘛！但是！万一呢！万一是预言呢！黄老师可是金口玉言！下周一！下周一他要是来了，咱们好好观察！我给你当军师！这CP，我磕定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夏云’CP的头号粉头！”她故意用网络词汇，试图逗云杏开心。

云杏被她夸张的样子逗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心底那份沉重的失落感并未消散，但洛心的陪伴和这份笨拙的、执着的“磕CP”热情，像夏日里一缕清凉的风，吹散了些许闷热。她反手轻轻握住洛心的手。

“走吧，回家。”云杏轻声说。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口袋里那块带着洛心温度的橡皮，似乎又微微暖了一下。

回家的路还很长，中考的结果、下周一可能的重逢、还有那个关于“暗恋”的美丽误会，都像前方迷离的光影，模糊不清。云杏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着，带着一丝被好友强行“磕糖”的无奈，和更多深藏心底的、关于那个明亮星辰的、挥之不去的苦涩与迷茫。黄老师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过后，只留下更深的寂静和等待水波平复的漫长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