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老师那句关于“夏鸣暗恋”的玩笑话，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云杏心里荡开的涟漪久久未平。那份被点破又旋即被证明是误会的苦涩，混合着对下周一重逢的隐秘忐忑，让她在班级群里发出那条“下周一上午九点回一小看黄老师，有人一起吗？@全体成员”的消息时，指尖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副班长（曹笙笙）：去去去！必须去！黄老师钦点的怎么能缺席？[奋斗] 秘书长大人（指云杏），组织靠你了！@云杏

夏鸣：收到。会到。

魏循峰：秘书长召唤，小的岂敢不从？[抱拳] 正好新赛季还没开，溜了溜了。@云杏

宋玲：加一，好久没见黄老师了~

温朵懿： 玲子去我就去！[偷笑] 算我一个！

看着群里一个个跳出来的熟悉名字，云杏的心跳莫名又加快了几分。夏鸣那简洁到极致的“收到。会到。”四个字，像有魔力般攫住了她的视线。他真的会来……而且是被黄老师“钦点”的。副班长曹笙笙的积极回应在意料之中，她们这对“正副班长”搭档一直是黄老师的得力助手。魏循峰那吊儿郎当的回复也符合他一贯的风格，那句“秘书长召唤”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至于宋玲和温朵懿，她们俩向来形影不离。

黄老师那句“特别是夏鸣那孩子，叫他也来！老师可得好好‘审问审问’他！”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云杏甩甩头，试图把那令人心慌的“审问”和可能的尴尬场面赶出脑海。

周一清晨的阳光带着夏日的热度，早早地铺满了街道。云杏骑着那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朝着小学的方向蹬去。车轮碾过林荫道，光影在她身上跳跃。她特意提前了一点出门，就是想着避开可能同行的其他人，尤其是……他。单独面对的压力太大了。

然而，就在拐过一个街角，距离小学大门只剩下几百米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视野。

夏鸣。

他也骑着车，似乎也是独自一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短裤，身形挺拔，动作带着一种惯有的利落。他似乎也看到了她，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蝉鸣声、远处车辆的嘈杂声，都变得模糊不清。云杏的心跳骤然擂鼓，握着车把的手心瞬间沁出薄汗。怎么办？装作没看见？还是……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本能地低头猛蹬企图“逃”过去时，夏鸣清冽的声音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早。”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云杏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依旧平静，像一泓深潭，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礼貌性的打招呼。可就是这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字，一个眼神，却让云杏像被施了定身咒。

“早…早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的嘴角有没有成功扯出一个算是微笑的弧度。

打完招呼，夏鸣似乎也没有更多寒暄的意思，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方向，与她保持着大约两辆自行车的距离，继续朝小学的方向骑去。

沉默，巨大的、令人尴尬的沉默笼罩下来。

云杏僵硬地踩着踏板，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夏鸣自行车后轮转动的辐条，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她全身的感官却都高度集中在斜前方那个身影上——他蹬车的节奏，他微微弓起的背脊线条，风吹动他额前碎发的弧度……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被放大镜聚焦，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跳动。

她想找点话说。问问“你也这么早？”，或者“其他人不知道到了没？”……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都好。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大脑像是被格式化了，一片空白，只剩下喧嚣的心跳声和那份无所适从的尴尬在疯狂叫嚣。

夏鸣似乎也完全没有打破沉默的意图。他只是沉默地骑着车，姿态放松，仿佛身边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仿佛刚才那句“早”只是出于基本礼貌的义务完成。

这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链条转动的轻微咔哒声，都成了这尴尬二重奏里最刺耳的音符。云杏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T恤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她无数次想加快速度冲过去，或者干脆慢下来拉开距离，可身体却像不听使唤似的，机械地维持着那个不远不近的、让她如坐针毡的距离。

小学那熟悉的铁艺大门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云杏几乎是如释重负般地悄悄松了口气。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自行车，曹笙笙标志性的高马尾和魏循峰那懒洋洋靠在墙上的身影清晰可见，宋玲和温朵懿也刚到。

夏鸣率先在门口停下，单脚支地，动作流畅自然。云杏也赶紧在他旁边停下，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放下脚撑。

“哟，秘书长大人！你俩一起来的？”魏循峰眼尖，立刻捕捉到他们几乎同时抵达的画面，他故意用了云杏在群里的“官称”，语气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曹笙笙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路上碰巧遇到了。”夏鸣淡淡地开口，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他甚至没有看云杏一眼，径直锁好车。

云杏连忙点头附和，声音还有点发紧：“对…路上遇到的。”她飞快地锁好自己的车，低着头，只想赶紧逃离这刚刚结束的、令人窒息的“同行”。那一路无言的尴尬，像一层无形的薄膜，依旧紧紧包裹着她，让她只想立刻汇入人群中，淹没自己。她甚至没顾上纠正魏循峰那带着调侃的称呼。

她悄悄抬眼，只看到夏鸣走向曹笙笙和魏循峰的背影。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那光芒依旧耀眼，也依旧遥远。刚才那短暂而煎熬的同行，除了加深她的无措和那份深埋心底的苦涩距离感，什么也没有改变。黄老师那个美丽的误会，此刻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走向正朝她招手的宋玲和温朵懿。至少，和她们在一起，不必承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作为“秘书长”，她还得打起精神，组织好这次探望。只是那颗心，还因为刚才那沉默的几百米，在胸腔里失序地撞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