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夫人的哭得有些透红的脸庞,惊觉夏日漫长,夫人的眼泪似深海海水,幽深且滚烫。
夏天的风就这样“呼呼呼”吹了十年,这十年间,我看见夫妻俩相拥,老爷低声唤“风儒”,我也亲眼看着老爷一个个女人往家里带,呼唤她们的语气同样轻柔。
如此的矛盾,又如此的和谐。
我对他们的事儿不感兴趣,我只关心,在这十年里,江驰树呢?
当年园林一别,他说会来看我,十年匆匆而过,他一次也没来过。
这十年,夫人对我极好,但总有种疏离感,或许我们根本说不上话。有时她会在老爷和带回来的女子恩爱时敲开我的房门,无声无息的走进来,看起来弱不禁风,可她偏偏名唤“风儒”。
我会默默坐在她旁边,彼此都不讲话。她知道我不善言辞,并不强迫我同她谈天。
有一次,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泪水如泉涌,但不同于泉水般声响。她哭泣总是同她人一样,平静,含蓄。我头一次见她哭的如此伤心,有时候也怀疑她是不是黛玉转世。
过了一会儿,她会自动止住眼泪,看向镜子里的我的脸,感叹我好年轻,有很多机会。
这些年,我被她养的很好,身材高挑,白里透红,只是我总不爱吃饭,略微瘦些,为此她还专门找了营养师给我调理,她对我可谓细致入微。
我问她:“我不是你亲生的,为何对我这么好,不怕我白眼狼吗?”
她对此也只是笑一笑,一句话不说。
其实我知道,是因为江驰树。
我是他带来的,夫人是在补偿江驰树。
人和人真的很微妙,你知我知,但就是不愿意说出来。
那长嘴干什么使呢?
我一直在等江驰树,这些年路上碰到许许多多人,有时候也会眼花,把别人误认为是他。
有一段时间没什么事情干,整日里脑子里都是他,简直魔怔。
大概五年前,他给我来过一封信,很简短,不够我看。
信的内容我能倒背如流,他说:
“亲爱的许无忧,展信佳。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家里过得好不好,我在外边一切都好。请原谅我不能来看望你。
2014年我去过了冰岛,在那里我确定自己很想和你一起。
2015年我由于疾病回到了凤阳市,在疼痛中我脑子里浮现出了你的模样,你现在肯定漂亮多了。
2016年我准备再去冰岛,在那里我找了能够同你定居的小屋,你肯定喜欢。
2017年冬天好冷,你那边下雪了吗?
2018年没什么特别的,我不想记流水账。
希望你一生无忧,我永远爱你。”
他在来信中说他几次前往冰岛,我想找到他,有一年暑假我决定独自前往。
从襄南市到冰岛全程7777公里,我先辗转去了冰岛的首都雷克雅未克,之后我决定自由行走。
十五个小时的飞机令我头昏脑胀,我一度想要放弃,但寻找他的毅力始终支撑着我。
在冰岛,夏日的白昼被拉得很长很长,一天仿佛有48个小时。我每日行走在这坐城市,看着导航里的路线,心中勾勒出他的轮廓。
我不知道,现在见到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头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刺绕绕的,亦或是微分碎盖?
我带上了他给我穿的那件体恤,如果他不认我,我就拿出这件体恤给他看。
我就这样走啊走,走出了这座城市。
我租了一辆车,我开着它走在公路上,原来冰岛不只有冰雪,还有墨绿的草原,凌晨十二点,夕阳缓缓落下,连接着草原,两种颜色相撞,意外和谐。
冰岛的一切刻印在我的脑海,蓝冰洞,黑沙滩,以及近乎与极昼的夏日。
这里是世界尽头。
可我仍旧找不到他。
他会在哪里呢?是不是在某个角落建造属于我俩的小屋呢?
我不愿就此返程,我继续往前。
在冰岛一个黑沙滩,我看见坐落在海边的麦当劳小店,它看起来孤独寂寞,白天它是海边一抹黄色,到了夜晚,它会亮起红色的招牌,俨然成为一道特色景观。
有时候,我半夜也没有睡着,于是决定出门追赶夕阳,这是这坐小岛给我的意外惊喜。
在这趟旅程中,我结实到许多志同道合的人。
小A便是其中之一。
她说她在这边很久了,因为不想出去面对父母,面对恋人,面对破败的生活。
在一次询问中,我偶然得知她可能见过江驰树。
她说有一位年纪轻轻的小伙,大概二十来岁,高高瘦瘦的,长得很是英俊,唯独有些病态和孤独。
她说她知道他不是这里的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有天晚上他熨好了一件蓝白色衬衫,提起了一个黑包,然后离开了家。
我追着他问他要去哪里。
她说他转过了身,递给我一张字条,说他要去公交站,乘坐最快的一班车公交车回H市。
结果在第二天,她又在黑沙滩看见了江驰树,他没回家,手上还提着那个黑包。
她说他总是这样,夜里去公交站,第二天又在黑沙滩。
我赶紧问她:
“现在呢?”
她笑了笑,反问我:“你是他女朋友?那么关心他干嘛?”
我静止了好一会儿,说道:“我一定是。”
她盯着我看了十秒,这十秒我眼睛一眨不眨。
她似乎信了,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手掌撑着沙粒,又拿起手拍了拍,看向我,张了张嘴。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也许是看清了我眼底的红血丝,也许是看见我快急哭的表情,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我无从得知。
我在小岛上住下了,有他的消息,那我肯定那就是他。
我每天散步到海滩,海面上常有鲸鱼跃起,我常常热泪盈眶。
有时太无聊,我会带一本小说去。看狂风吹着扉页,海水打在书皮。
坐到傍晚我就回去,简单的做一顿饭,然后吃好躺下,小屋内温暖火炉跳动着。
一连好几天,我还是睡不着。
干脆爬起来,赤着脚走到沙滩,夜晚的沙滩冷清清的,黑乎乎的。只有麦当劳门店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