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后,病床上的智音接过鸡汤碗,陶瓷弧度与那日压稿纸的咖啡杯一模一样。
“陈鹤彤”这个名字躺在出生证明上——不像笔下的人物背负着家族的期望。 只有婆婆那句“对得起我们了”飘在消毒水空气里。
她在莱沁身上投注的笔墨,远超过其他所有角色。因为莱沁有编辑部最不喜欢的那种笨拙又固执的真实感——像滩涂上磨不平的礁石,没有戏剧性的升华,却有着落地生根的重量。
在鹤彤七岁的生日上,吹灭蜡烛,许下愿望说想去北京。这个愿望不过分。
北京很小,在地图上,它还没有半个吉林省大;可北京又很大,大到站在北海公园的湖边,怎么也找不到那家叫“北海”的咖啡馆。
鹤彤喜欢动物园的长颈鹿,科技馆的星空投影,甚至能在故宫的石阶上蹦跳着数龙纹。可一旦踏进寺庙,那些鎏金的巨神像便让她缩回脚步,攥紧智音的衣角。
“我们出去吧,”她小声说,眼睛盯着门槛。没人责备她。陈砚弯腰抱起她,指给她看门口卖糖葫芦的小摊;智音则掏出手帕,擦掉她鼻尖上的薄汗。
天文馆的黑暗穹顶下,鹤彤仰着头,行星的光影在她瞳孔里流转。她伸手欲摘木星的光环,却只捞到一捧空气。
陈鹤彤(童年)“妈妈,星星上也有动物园吗?”
尹智音“或许吧,但那里的动物,可能不需要笼子。”
回吉林的火车上,鹤彤趴在窗边,额头抵着玻璃。她指着远处一闪而过的电线杆,先是嚷着像“巧克力威化”,不一会儿又改口说像“大钢琴的琴键”。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三天后,智音站在少年宫的缴费窗口前,手里捏着钢琴初级班的收据。
究其原因,是有位北京游客随口说的“手指长,不学琴多可惜”。而她当时信以为真。
第十节钢琴课,鹤彤把《小星星》弹成进行曲。智音拽她回家时,琴谱散了一路。
当晚,她在女儿床头发现被蜡笔涂改的琴谱,上面歪扭地写着“给妈妈”。
第二天清晨,智音拨通了少年宫的电话,停掉了钢琴课。但那件事像块烧红的炭,烫在记忆里,既不能攥紧,又无法丢弃。
也是在那天,鹤彤突然问智音能否用她的电脑画画,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那场风暴从未发生。智音却愣了几秒,最终回过神来并点头同意——条件是不碰文档就行。
后来他们找到了折中的法子。鹤彤没再碰钢琴,但迷上了少年宫的美术班。智音手机里存着一张特别的照片——那是鹤彤在美术班画的“动物咖啡馆”涂鸦,长颈鹿弯下脖子当服务员,企鹅在吧台调果汁。她曾以为,女儿会在这里一直画下去。
某个雪夜,鹤彤趴在她膝头昏昏欲睡时突然嘟囔:“妈妈,我早不记得钢琴课的事了。”接着她又说,画画课也不想上了。
尹智音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嘛,我觉得你画的挺好的呀。宝贝儿~
陈鹤彤(童年)我想画点有趣的东西,但我们老师只让我们画线条。我都不知道画线条有什么用。
智音听罢,刚想说“这是为了练习基本功”,猛然想起或许少年班本不该教这些。等到女儿睡着后,便去和丈夫商量了一阵。
到了又一个周六,夫妻二人决定去女儿在少年宫的班上旁听一节课。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们看见老师正握着某个孩子的手涂色——本该是指导的动作,却变成了老师自己的画笔在纸上飞舞。而教室角落里,两个学生捧着手机玩《王者荣耀》。
陈砚“少年宫不是监狱。我们得找片能让海豚真的飞起来的天空。”
就在陈砚口袋里的退费单窸窣作响时,鹤彤正蹲在地上,用粉笔专心致志地画着一只会飞的海豚。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其实是动画片里的飞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