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过后,生活回到正轨。某天深夜,智音在梦中瞥见一个泰国女孩的碎片:1974年图书馆里被磨秃的指甲,1979年街头呛人的油烟。醒来时,冷汗浸湿了后背。
“又梦到稿子被退?”陈砚半梦半醒地问。
“不是……”她摇头躺下,闭眼仍是梦中琳达绷直的背影。
几天后,她试图将梦境落在文档里,光标却在空白页徒劳地闪烁了十分钟。为了寻找共鸣,她曾潜入一个网络社群,换来的却是群主的呵斥:“你谁啊?管这么宽?”她沉默地退出,第一次按下了举报键。
随后,算法像窥见了她的迷茫,接连将几个打着「家族史诗」标签的合集推到眼前。那些故事将人物的苦难明码标价,悲剧被简化为“父亲逼嫁、豪门受虐、终成状元”这类粗暴的情节钩子。更甚者,那些披着亲情外衣的文字,内里却充斥着精密的控制欲与不动声色的暴戾。
这些直白的标签与扭曲的逻辑,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中那个幽微复杂的江若水身上。她感到的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恐惧——恐惧那种以爱为名的窒息感,本身就是一种广泛存在的、沉默的真相。
在一种混合着抗拒与自毁的冲动下,她抓起笔。等她回过神,纸页上已爬满字迹——一个既陌生又粗暴的“江若水”出现了,情节拙劣得像一出廉价情节剧的倒影。这根本不是创作,这是被阅读的阴影所污染的结果。
她抬起手腕,用力在整页纸上打了个叉,力道大得几乎划破纸张。
接着,书房里,碎纸机开始低鸣。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1923年的李凯蒂在纸页间喘息,“我能当校对员,我能活下去!”
“然后呢?”智音抬眼,目光疲惫,“上海沦陷时,你一个孤女能逃到哪里去?”
“那你为什么创造我们?”来自2026年的罗曼蒂的声音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给了名字又亲手毁掉——这值吗?”
沉默良久,智音轻声道:“我怕你们活在我编的故事里,却带着别人的影子。”她所拥有的现实,不过是厨房里煳了的饭,洗衣机里待洗的衣服,和鹤彤永远不知如何下笔的试卷。
“给你们一个结局,哪怕是坏的,也好过在半空中吊着,像个笑话。”
当最后一页纸被吞没,书房彻底寂静。她坐在寂静里,如清空战场的士兵。
值吗?是的,值得。所有这一切,都是辞旧迎新的必要仪式。她起身,清空碎纸桶。几分钟后,一切归零。
窗外的雨声渐密,智音靠在窗边,手指在玻璃雾气上画了条线。像划分楚河汉界,也像给未完的故事强行画上句号。至少,窗外的世界,车流人声,雨打玻璃,它们是真实的。
她转身进入厨房,几分钟后,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渐渐和雨声同步。
当鹤彤被油星烫得缩手时,智音从背后扶住她的手腕:“对,就这样划圈。”炒蛋的香气漫出时,陈砚抽着鼻子晃进厨房。
六点整,门铃响起。晚餐时,智音夹了块鱼肉放进鹤彤碗里。“下周期中考试?”
“嗯,周三开始。”鹤彤低头扒饭。
陈砚舀了勺豆腐:“复习资料都打印了?”
陈鹤彤(少年-青年)“早就印好了。”
智音伸手把女儿头发往后拢了拢,书房门缝里,那页被划烂的纸依旧摊在桌上。但此刻,客厅餐桌弥漫着蒸鱼的热气,比任何文字都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