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删

这日闲来无事，原本只是随手点开Lofter上的一篇合集——标签打着「潇湘溪苑」。

乍一看，觉得不过是个普通的家族故事。可她没能退出来。那些文字像黏稠的沥青，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有些篇章直白露骨，有些则披着文艺的壳子，内里却更瘆人。

最让她脊背发凉的，是江家的故事。

「江舒和发妻白手起家，成了当地有名的商人。他们的长子叫江淮。

江淮从小被要求完美，记得有次只因算错一个数，手腕差点被打断。他喜欢踢球，可是江舒偏不让他踢！后来不知怎的又允许他做。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江淮比赛输了球，重新回归学业”这句轻描淡写之笔放在江家的语境下，难免不会让人往黑暗的方面想。

小女儿江雪物质富足，寒暑假总能出国游玩，可她对父亲始终是恐惧的。直到某天，她无意翻到日记本上那句“江雪是累赘”。

养子江宁在火灾中失去原生家庭，被江舒收养后待遇忽冷忽热。

高三那年，他头也不回地参军去了。临走之前，他说，“我深知不能为这个家做出贡献。但我愿意为祖国献上自己的青春。”

妻子空难去世后，江舒突然再婚，对象是江雪高中的同事班主任。而故事结尾，只有一句冰冷的“江雪成了高考状元”。」

智音的手指开始发抖。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疼痛却像隔了一层棉花。

温水滑过喉咙，可那股寒意还在——那些文字里的控制欲、暴戾、扭曲的期待，像一面镜子，照出她最恐惧的东西。

她抓起钢笔和纸，最终只落下一个既不属于江家，也不属于她任何故事的名字。

等她回过神，纸页已爬满字迹。从头到尾，都不像她写的。那上面写着：「若水第一次见到霍恩贝格古堡时，觉得它像童话里的城堡。」

「她不知道，那些尖顶会变成刺向她喉咙的利刃。婚礼当晚，她的丈夫对她说：”你父亲已经把你卖给我了。“」

智音的呼吸骤然收紧。这些情节从哪来的？这根本不是她想要描写的江若水！这粗暴、直白的残忍，和她正在精心构建的那种以”爱“为名的、精致的窒息感完全不同，却像噩梦一样攫住了她。

她抬起手腕，在整页纸上打了个叉，力道大得几乎划破纸张。接着迅速翻到下一页，仿佛只要动作够快，这个拙劣的、被污染了的”江若水“就能被她彻底驱逐。

窗外雷声闷响，天空像被泼了层铅灰。智音掀开纱帘——小区空荡荡的，只有中央喷泉还在机械地吐着水花，无人观赏。

关紧窗户，雨声却更清晰了。远处街道上，偶尔夹杂几声模糊的汽车鸣笛。这些往常令她皱眉的噪音，今天却莫名让人安心。

至少，它们真实。

不像那页被划烂的纸，更不像江家故事里那些精心设计的、藏在温情表象下的残忍。

雨滴拍打玻璃的节奏逐渐统一，智音靠在窗边，手指在玻璃雾气上画了条线。像划分楚河汉界，也像给未完的故事强行画上句号。

真是……明明前阵子才决定要写非虚构，怎么这些现实故事，比虚构的还荒诞？

刚想去学校接鹤彤，又想起今天红枫中学的老师进修，全校放假。果不其然，推开女儿房门时，鹤彤正伏在书桌前写作业。

这次，她没再和细节较劲，也没写“此题不会”——可新的问题来了：她开始跳步骤了。老师用红笔圈过好几次，她却像没看见似的。

智音轻轻带上门。算了，好歹算进步。她这样想着，进入了厨房，几分钟后，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渐渐和窗外的雨声同步。

六点整，门铃响起。“老婆，我回来了！”陈砚换上鞋，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老公，上班辛苦了。”智音掀开汤锅盖，蒸汽扑到眼镜上，“鹤彤今天学习有长进。”陈砚把钥匙扔进玄关的陶碗，回应道：“那就好。”

尹智音“累了一天，赶快来吃饭吧。鹤彤，出来洗手吃饭！”

“来了。”鹤彤关上作业本，起身去卫生间洗手。水流声中，智音摆好碗筷，陈砚正把炒青菜往餐桌中央推了推。

“下周期中考试？”智音夹了块鱼肉放进鹤彤碗里。鹤彤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在裤子上蹭干才坐下。“嗯，周三开始。”

陈砚舀了勺豆腐。“复习资料都打印了？”听到父亲的问话，鹤彤低头扒饭，发梢差点扫到汤碗，“早就印好了。”

智音伸手把女儿头发往后拢了拢，书房门缝里漏出的灯光，照在依旧摊在桌上的那页纸上。但此刻，客厅餐桌弥漫着蒸鱼的热气，比任何文字都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