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家长会过后，智音翻看鹤彤的试卷，想看看那些错题到底有多难。
语文的现代文阅读题问“本文表达了作者的哪些想法”，这问题本身就不合理——连她自己写作时都未必说得清某些灵感的来由。
英语完形填空题目，部分被挖的空四个选项读起来都很通顺，尽管她曾经作为亚裔在英国生活过。至于数学题，还是那些熟悉的术语，但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于是乎，“商量报辅导班”的事宜再次提上日程。当陈砚这回提出，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没再说什么，只是说“这个需要好好挑一挑”。
第一个补习班上了不到三周就停了。补课老师特意约谈时，智音记得补习教师说，每次他问鹤彤哪里不明白，她总说都懂了。可只要把例题的数字换一换，或者换个问法就束手无策。
最后他说，“陈太太，您女儿好像还在用小学那套学习方法。”陈砚听完后，把补课费收据对折两次塞进了钱包最里层。
“那您说，中学到底该怎么学？”智音把鹤彤的错题本往茶几中间推了推。
“这么跟您说吧。”补课老师把圆珠笔搁在错题本上，“小学阶段是直接告诉你哪些该记下来，到了初中全靠自觉。”
智音和陈砚对视了一眼。他继续说：“要是不趁早改过来，等上高中迟早要吃亏。”
补课老师的话让夫妇俩陷入沉思。回家的路上，陈砚开着车，智音翻着鹤彤的错题本，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晚饭后收拾碗筷时，智音才开口：“老师说的问题……”
“先别急着决定。”陈砚擦着桌子，“等周末叫上鹤彤一起谈谈。”
周六上午，三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摆在茶几上。鹤彤把补习机构发的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封面上用荧光笔画满了星星。
“那个老师……”智音斟酌着用词，“你觉得他讲得明白吗？”鹤彤的指甲在笔记本边缘刮出一道白痕：“反正……比学校老师强。”
陈砚和智音交换了个眼神。他们注意到女儿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茶几上的水渍。“你指甲该剪了。”智音拿来抹布擦掉水渍。
鹤彤“哦”了一声，抱着笔记本回屋。指甲刀的声音从门缝里断续传来。
陈砚变换了一下坐姿，不由得反思是不是太依赖补习班了。智音随即铺开鹤彤的期中试卷指出，“她在这道几何题旁边写‘老师说要画辅助线，但没说什么时候画’。”
“去年买的那本《学习方法指南》——”陈砚话说一半停住了。书柜最上层那本崭新的书，书脊的塑封到现在还没拆开。
21:00，洗手间传来鹤彤洗漱的动静，又过了十来分钟，她已经上床睡下了。那之后，客厅的谈话声比平时低了几分贝。陈砚把补习宣传单平铺在茶几上，纸张边缘与木质纹路平行。
“要是现在停掉，”他的食指悬在机构联系电话上方，“等两年后要中考了再决定？”
尹智音等中考再定？但那会儿会不会已经晚了。
陈砚要如果孩子自己上心，什么时候报班都不晚，甚至说不定可以不用。但如果反过来，哪怕立马换个辅导班都为时已晚。
“你说得没错。”智音把橡皮屑从鹤彤的笔记上拂去，“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陈砚拿起茶几上的期中成绩单，年级排名一栏被荧光笔标成亮黄。他随口问妻子，是否要找林雯（鹤彤班上的同学之一）的家长取取经。智音犹豫片刻，决定明天去问问。
次日09:47，智音的微信聊天界面停在和林雯母亲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林太太发来的长语音，转文字显示如下内容：
“……预习复习要当成正课对待，我们每天晚饭前专门留一小时做这个。林雯的书包侧袋永远装着计划本，完成一项就打勾……”
茶杯在茶几上留下深色水渍圈，早已凉透的茶水里沉着几片舒展开的龙井叶片。
智音放下手机，没有回复。林雯母亲那条井井有条的语音，像一把刻度极其精密的尺子，反而让她更清晰地测量出了自家教育的混乱与无力。这条看似明确的路，对于鹤彤来说，真的适用吗？她望着那圈水渍，感觉它就像此刻的心情，漫无边际，找不到一个清晰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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