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风起来

“我仰头看得入了迷，冷不防撞见一位女郎。她披着件鹤氅，指尖轻轻捏着半截残旗，低垂的眼眸微微一扬，嘴角带出抹浅笑，将一缕白绒吹向灰蒙的雪空。

那瞬间，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消散了，唯有身旁老者压低的声音悠悠传来：‘那是雪氏的女郎，八岁时一句咏雪，教六出飞花从此改了名姓。’”

那时的我并不懂得“雪氏”二字承载了几多分量，只是目光落在她袖口那一团雪绒上，如同心底悄然覆上一层早霜。后来山河倾覆，雪氏藏书楼化作一片火海，那位女郎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乱世中。

再回到东山时，只剩下一根烧焦的旗杆立在废墟里，孤零零的。我在灰烬中翻找，拾起了一片未被火焰吞噬尽的旗角，上面绣着两个字——“未若”。

就在触碰它的刹那，我才恍然明白，风骨虽能烧成灰烬，但即便从指缝滑过，依旧会留下温度。

自那以后，我开始读书、刻字、教书，把这片残存的旗角缝在袖口，每到腊七这天，必定会在院角竖起一面旧酒旗，看新雪落在陈年的痕迹上。

我对学生们说：“字可以错，风骨不能折；人可以离散，诗句却不能断。”如今你们唤我先生，可我不过是在替那位女郎守护一句未完成的诗罢了。

她当日未曾喊疼，也没掉泪，只是在风里轻轻吹走一缕雪花。而我，则要将这一缕雪意，传递给你们每一个人。”

话音刚落，先生便取出袖中的半片焦黑绣字，小心翼翼地搁在少年掌心。少年低头凝视，“未若”二字映入眼帘，指尖轻触，竟似触及了一场隔世的飘雪。

窗外，腊七将近，院子里新竖的旧酒旗被风掀动一角，几缕白绒随风扬起，掠过少年发梢，仿佛有人隔着时空低声呢喃：“因风起来。”

少年书生愣在那里，仿佛眉心被无形的雪粒击中，呼吸都停滞了片刻。随后，他的手指在先生手中的焦黑绣字上轻微抖了一下，像是害怕弄碎什么珍贵的东西。“先生……”他的声音虽低，却饱含炽热的情感。

“原来‘未若柳絮’并非诗句，而是人。”他抬起头望着院角的旧酒旗，雪绒被风吹起，拂过他的睫毛。忽然，少年站起身来，朝那缕飞扬的白雪深深鞠了一躬，宛如面对着一个从未谋面，却早已融入骨血的故人。

接着，他转身，将那片焦黑的绣字紧紧贴在胸前，一字一顿地发誓道：“先生，明年腊七，我要替您，把这句诗，写进新的春风里。”

赵若雪提着灯候在廊下，见他踏月归来，笑着问道：“今日从先生那儿学到了什么？”赵绍稍作停顿，低声吐出五个字：“风骨，未若雪。”

赵若雪怔了一下，灯光在她的睫毛上颤动，没有再多问，只是轻轻应了声“嗯”，为赵绍拂去肩上的夜露，柔声道：“那就把这句雪带回屋里吧，明早还要赶路。”说着，她牵起赵绍的手，像是握住了不愿落地的一缕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