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此去，山高水长

十里官道上，人头攒动，挤得密不透风。宋府南游的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朱缨宝络随风飘扬，华盖如云般遮天蔽日。人们窃窃私语，议论宋家公子此行并非游学，而是携美避阜。

林伊一站在人群最后，轻纱帷帽微微晃动，帽檐垂下的软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微白的唇。

她的脚像被钉在青石板上，鼓锣三声响，车队缓缓启动。青骢马上，宋诚穿着玄青箭袖，领口银线暗绣流云，怀里倚着赵家三娘。

那女子海棠红罗裙摇曳，腰肢柔软如春水，鬓边金步摇随着马蹄轻轻晃动，每一次颤动都洒下一环细碎的光，刺得林伊一眼底生疼。

人声鼎沸中，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像有人在胸腔里擂鼓，鼓槌带着倒刺，每一下都勾出血丝。

宋诚突然侧首，隔着流动的人海、翻飞的柳花、明灭的灯笼，他的目光如薄刃劈进她的眼底。林伊一几乎要喊出他的名字，却看见他搂着赵三娘的手更紧，女子软软地贴在他胸前，像一朵找到归宿的芍药。

她的唇轻微颤动，本以为会哭，但眼眶干涩得像被春风吹裂的湖面，连一滴泪都蓄不住。“安心。”她在心里命令自己，“他有人相伴，不会再因我犯险，我该安心。”

可话音未落，胸口骤然一空，仿佛有人掏走了她的心脏，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风吹过便呜呜作响。

悔意如春潮漫过脚背，冰凉又黏腻。她想起宋诚在梅树下等她，手里捧着一只暖炉，炉盖上刻着她的小字。那时她只需一步就能接住整个雨天，却转身离去，留下他在雨中。如今，他的肩膀给了别人。

马蹄“嗒、嗒、嗒”踏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林伊一屏住呼吸，不敢多吸一口气。宋诚的目光始终未移开，眼底情绪藏得很好，平静如冻住的春水，却暗涌丛生。

可她还是看见了——他眸底一闪而过的狼狈，唇角刻意扬起的笑，搂着赵三娘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

那一刻，她明白了，这场温柔是演给她看的。他让她安心，也让自己死心。安心的壳裂开，露出底下汹涌的空洞，那空洞无形状，却填满整个胸腔，连呼吸都带起回响。

车队擦身而过，赵三娘的香风掠过帷帽，甜腻的茉莉味扑面而来。林伊一被人推搡，踉跄一步，掌心被指甲划破，血珠渗出，滴在尘土里像一朵极小的暗红花。

她抬手，隔着人潮对他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愿你此去，山高水长。”宋诚眸光猛地一颤，搂着赵三娘的手松了半分，但仅是半分。马蹄声、鼓锣声、人声淹没了他所有来不及发出的声音。

林伊一转身，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越走越稳。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冲上去撕碎所有克制、礼法和“太子妃”的枷锁。

直到人群散尽，鼓锣声远，春风吹干掌心的血，她才在无人处停下，弯下腰，把脸埋进掌心，无声剧烈地颤抖。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安心和死心可以同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