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3

枯草从脸庞飞速掠过，迪斯马在黑暗的原野上飞行。月亮静静的，群山隐身在夜色中，他贴近地面，用手指划过柔软的地面，把泥土塞进嘴中，清新和香甜的味道塞满味蕾。渐渐地，大地变得坚硬，黑棕色的土壤成为了干燥的砂石。他向上飞去，远方，一片浩瀚无垠的沉静湖面躺在云层之下。

怀揣着孩童的喜悦，迪斯马飞向湖面。月色柔柔，湖水如镜，他在水面下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这时，湖水中的迪斯马突然冲破了镜像，扼住了他的脖子，那张脸在破损的水面被揉碎，幻化成了一个少年。

随着镜像的手逐渐用力，迪斯马已经无法呼吸了，在死亡前的最后回忆中，他恐惧地发现，他是认识这个少年的。

血液从迪斯马的脖颈喷出，将少年的脸染得鲜红。

做完晚间祷告后，艾伦照例关上了修道院的大门，但并不落锁。每一天，都可能会有一些走投无路之人来到修道院，这里会成为他们生命熄灭前最后的安息之所。

酒已经被佣兵们喝干了，艾伦和他的修道士兄弟们不得已早早入睡。

深夜，艾伦被噩梦惊醒了，他满头大汗，缓缓坐起身来，却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难以入眠的艾伦拿着一支白蜡烛离开卧房，打算略微巡视一下修道院的情况。微弱的烛光下，睡在走廊的佣兵们打着鼾，除此之外，就是诡异的寂静，没有蟋蟀的清脆鸣声，也没有夜莺的单调鸟叫，似乎是从修道院中消失了。

马厩里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碎碎的响动，艾伦循着声音走去。为了不引燃干草堆，艾伦熄灭了蜡烛。推开木门，黑暗覆盖了马厩，只有一丝丝月光透过木板的缝隙勉强挤了进来。马厩里还弥漫着一股异臭，但并不是粪便的气味或者马的体味。

等到艾伦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时，他才发现，所有的马都消失了。

艾伦努力克制住恐慌的情绪，向马厩的深处慢慢走去，响声越来越大，艾伦知道自己已经要看见声音的源头。

一个人背对着艾伦，蹲在地上，正自顾自地做着什么。通过穿着和背影，艾伦认出了那人，是和自己一起从小长大的修士约翰。

约翰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慢转过头来。

艾伦眯着眼睛，想要看清约翰在干什么。约翰站起身，缓缓向艾伦走去。月光透过墙板照在了约翰脸上，却映出了一片鲜红。

艾伦被这奇异又恐怖的景象吓住了，一时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兄弟，我真的好饿。”约翰先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沙哑空灵，仿佛来自深渊。

未等艾伦反应，约翰突然暴起，嚎叫着扑了过来。艾伦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理智，尖叫着冲出了马厩。

院子里，不少佣兵都醒了过来，可他们有人像没有灵魂的游尸般慢步徘徊，有人则趴在地上狂吐不止，剩下的甚至没法从噩梦中醒来。

修道院的大门被撞开了，一股黑气夹杂着暗蓝电光涌进了修道院，所有火把和蜡烛在此刻一起熄灭。仅仅是一瞥，艾伦看到了黑气中的身影，也是这一瞥，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他看到了修道院成为人间地狱的幻象，他看到了北山小镇被鲜血淹没，他看到了自己正被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邪祟分食。

就在黑气即将吞没整个院落之时，一道极其刺眼的金光在卧房亮起，炽烈的光芒狂热地刺破了黑气，甚至将天空都染成了暗金色。

朱尼亚从房间中走出，金光将她勾勒成一道漆黑的剪影。

“圣地避难。”朱尼亚坚定地诵出祷告，声音如同洪钟回响般冲击着所有人的心灵。

艾伦在即将陷入疯狂的那一刻被拽了回来，追逐他的约翰瞬间昏迷，其他人的症状也在不同程度上得到了缓解。

黑气消散，邪祟被圣光灼伤，哀嚎着从修道院中消失了。

尘埃落定，艾伦环顾四周，修道院已经一片狼籍。佣兵们虽然已经恢复了神智，却也在精神上遭到了打击，他们神色落寞，面如死灰，全然没有了生存的意志。帕拉以及一些体格较弱的人，更是到了虚脱的境地，一时半会连行走也是难事。

“我们得向镇子上求助。”朱尼亚说着，就转身回屋去收拾行囊。

“修女，你不能走，”艾伦跌跌撞撞地跑到朱尼亚身旁，“这些人都需要你的保护，”艾伦说着，接过了修女手中的行李，“让我去吧。”

下山的路遥远而危险，一旦有邪祟出没，几乎必死无疑。

“修女，你们一定要坚持到雷纳德兄弟他们回来。那时，如果我没能带援军回来，你们大家就一起下山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朱尼亚思考一会，点了点头。

“愿上帝保佑你。”她将自己佩戴多年的十字架挂到了艾伦脖子上，这是她最后能为艾伦做的事。天一亮，艾伦就和两名意志尚存的佣兵一起出发了，雪又开始下了，他们的踪迹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