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犹豫

计算机教室的空调嗡嗡地吐着冷气，刚赶完针灸推拿课器材整理的男孩，还是一头扎进了满室清凉里。他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校服领口也被浸出一小片深色，手里抱着的笔记本电脑随着快步走动轻轻晃悠，直到看见靠窗第三排那个熟悉的身影，脚步才蓦地放缓。

女孩正托着下巴看窗外，阳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细细的金粉。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眼里立刻漾起笑意，朝他身边的空位努了努嘴：“就等你了。”男孩刚在空位坐下，还没来得及说句“抱歉迟到了”，就被她带着点嗔怪的轻声打断：“跑慢点嘛，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像刚从操场跑完三千米。”

话音未落，她已经从那个挂在椅背上的浅杏色小挎包里翻出东西——那挎包是上周在学校文创店一起挑的，上面绣着几枝淡紫色的薰衣草，是女孩说“看着就觉得安心”的图案。此刻她指尖捏着一张折叠整齐的湿纸巾，包装上印着可爱的小熊图案，显然是她平时常用的那款。男孩伸手去接时，指腹不小心擦过她的指尖，那点温温的触感像微弱的电流，让他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接过纸巾的手都有点不自在，只能低着头用力擦拭脖颈和脸颊的汗，连耳根都在发烫。

“对了，给你介绍下，”女孩见他这副模样，笑着转了话题，侧身指向自己右手边那个正低头调试电脑的女生，“这是我室友林溪，我们住一个宿舍的，她计算机超厉害的。”被称作林溪的女生闻声抬头，冲男孩礼貌地笑了笑，刚要开口打招呼，却见男孩正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往外掏课本和笔记本，膝盖上还放着刚打开的电脑，屏幕反光映出他急着擦汗的侧脸，显然还没从迟到的仓促里缓过神，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女孩见状，也没再强求，只是和林溪相视一笑，两人便转头聊起了早上英语课的听写——“你最后那个单词拼对了吗？我总觉得自己少写了个字母”“没事啦，老师说这次听写只是小练习”。她们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男孩一边快速整理着桌面，把《计算机应用基础》课本摊开在桌角，一边竖着耳朵听，嘴角不自觉地跟着她们的笑声微微上扬。

直到老师打开投影仪，开始讲解编程逻辑，教室里才渐渐安静下来。男孩这才彻底定下心神，手指在键盘上跟着老师的步骤敲击，偶尔遇到复杂的指令，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女孩的屏幕，而她似乎总能提前察觉到，微微侧过身，把屏幕往他这边挪一点，眼神里带着“看懂了吗”的询问。

下课铃响时，老师刚说完“下节课交作业”就夹着教案离开了。教室里瞬间活络起来，键盘敲击声、小声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女孩正和林溪凑在一起看一个搞笑视频，屏幕里传来夸张的笑声，她俩也跟着笑得肩膀发颤。男孩刚保存好文件，左手边忽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带着点洞察一切的笑意：“喂，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男孩猛地转头，撞进学委张萌那双架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睛里。张萌是班里出了名的“火眼金睛”，谁上课走神、谁偷偷在下面传纸条，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此刻她正转着手里的笔，嘴角噙着笑，显然是把刚才他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被戳中心事的男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认命似的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嗯……是有点。”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语气里带着藏了许久的纠结，“但我不敢说。你想啊，现在我们俩关系多好，一起自习，一起讨论题目，她有心事还会跟我说……万一我表白了，她不同意，那多尴尬啊？以后在一个班上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连朋友都做不成怎么办？”

张萌听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没立刻回答，反而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和林溪说笑的女孩，又转回来看着男孩，眼神认真了些：“尴尬确实是挺尴尬的，换作是我，也怕。”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不过啊，你光想最坏的结果了，就没想过最好的可能？万一她也喜欢你呢？万一你们俩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从校服走到白大褂，从校园走到医院的并肩作战，那不是挺好的吗？”

“从校服走到白大褂……”男孩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不是没想过，只是那些美好的想象总被“失去”的恐惧牢牢压住，以至于他从未敢深想——那些在图书馆一起熬过的夜，她会把温好的牛奶悄悄放在他手边；那些实验课上，她总把最细致的活儿留给自己，让他做需要力气的部分；那些傍晚的操场，她会听他讲小时候的糗事，笑得直不起腰，然后说“原来你还有这么调皮的时候”……这些点点滴滴，难道真的只是“朋友”的分量吗？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女孩，她正仰头听林溪说话，阳光穿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收回目光，看向张萌，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又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声音轻轻的，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那……你觉得，我到底该不该跟她表白啊？”

张萌挑了挑眉，从抽屉里拿出一颗薄荷糖丢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这事儿啊，得问你自己的心。不过我可以给你讲个事儿——我高中同桌，喜欢他们班一个女生，喜欢了整整一年，天天帮人带早饭、占座位，结果愣是没敢说。后来人家女生被隔壁班男生追走了，他在宿舍哭了一晚上，现在提起来还拍大腿后悔呢。”

男孩的心猛地一紧。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两人把头凑得很近，像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女孩的好——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她记笔记时总爱轻轻咬着笔杆，她怕黑，走夜路会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一点；张萌则帮他一点点分析——“你上次发烧，她特意去校医院给你拿药，还盯着你吃完，这可不是普通朋友会做的”“上次班级聚餐，有人给她敬酒，她悄悄往你身后躲了躲，你没发现吗”。

他们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风吹走似的，只有彼此能听清。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气息，吹在男孩脸上。他心里那团纠结了许久的迷雾，好像就在这细碎的交谈里，悄悄透出了一点光亮，而那句在喉咙里滚了无数次的“我喜欢你”，似乎也比之前清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