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幸福

考试结束的铃声穿透教学楼，给连轴转了数周的医学院校园松了绑。走廊里瞬间涌满人潮，讨论着假期计划的声音此起彼伏，男孩却在收拾书包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袋——那是女孩送他的，浅灰色的布料上绣着小小的“医”字。这个寒假，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第一次长时间分离，几百公里的距离像根无形的线，轻轻牵着他的心思。

女孩回家那天，男孩借口“顺路”去了车站。站台上人来人往，他们隔着半米远，假装是偶遇的同学。女孩背着粉色的双肩包，兴奋地数着家里的安排：“我妈说要给我炖鸽子汤补身体，我爸早就买好了我爱吃的草莓，还有我弟，天天盼着我回去跟他打游戏呢。”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男孩听着，笑着点头，趁人不注意，把一个牛皮纸包塞到她手里：“这是我整理的解剖学笔记，你说总记混那些神经分支，我标了些口诀，或许能帮上忙。”女孩接过去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像蜻蜓点水般，很快缩了回去，脸颊却悄悄红了。

寒假的日子像杯温水，平淡里透着细碎的暖。女孩每天晚上会打视频过来，背景里总飘着她妈妈的声音：“都几点了还聊？快来喝银耳羹，凉了就不好喝了”“把毛毯披上，镜头里看你冻得鼻子都红了”。男孩听着那些带着宠溺的唠叨，能想象出女孩窝在沙发里，被家人围着的样子——她确实像个被捧在手心的公主，连抱怨“我妈又逼我穿秋裤”时，语气里都藏着掩不住的甜蜜。

他自己的假期过得简单而实在。早上帮妈妈擦窗户、扫房顶的灰尘，下午跟着爸爸去集市买年货，看着父亲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和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总憋着股劲。其实刚入学时那段沉默，并非自闭，只是每次想起父母为了供他读医学院，起早贪黑经营着那家小小的杂货店，就觉得不该把时间浪费在闲聊上。辅导员那次谈心像道微光，让他慢慢学会在紧绷的学习里喘口气，只是这份心思，他从没对人说过，包括女孩。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两人的聊天里多了烟火气。女孩发来家里贴春联的照片，横批歪歪扭扭的，说是她弟弟踩在凳子上贴的，“差点把福字贴倒了”；男孩则拍了段妈妈炸丸子的视频，镜头里油星子溅起，伴随着“滋滋”的声响，他说：“我妈说多炸点，等开学给你带些，咸香口的，配白粥正好。”

跨年夜那天，他们窝在各自的房间里打视频，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点点跳动。当零点的钟声敲响，窗外炸开第一簇烟花时，女孩对着镜头喊：“新年快乐！”声音里带着点雀跃的回音，男孩笑着应和，心里却空落落的——要是能在她身边就好了，哪怕只是并肩看场烟花。

年后没几天，是男孩的生日。他没告诉女孩，总觉得生日不过是寻常日子，没必要特意提起。傍晚时分，他约了几个发小，在镇上的小餐馆订了个包厢。推开门，暖黄的灯光里混着饭菜香，发小们已经到了，吵吵嚷嚷地喊着“寿星来了”，把一顶滑稽的纸皇冠扣在他头上。

酒过三巡，气氛正热时，手机突然响了。是舍友打来的，那个在医学院里和他最铁的兄弟，也是唯一知道他和女孩秘密的人。男孩起身走到包厢外的走廊，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怎么了”，就听见那头带着点急的声音：“你跟她……是不是出事了？我刚刷到她朋友圈，发了张跟男生的合照，笑得挺开心的，配文‘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

男孩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从没加过女孩的朋友圈，当初她轻描淡写地说“朋友圈太乱，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动态，加不加都行”，他便没再坚持。此刻听着舍友的话，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嗯，分了。”

挂了电话，走廊里的风带着点冷意，吹得他鼻尖发酸。还没等他缓过神，手机又响了，是女孩的舍友，那个知道他们关系的女生。接通后，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那个……你跟她，是不是分手了呀？”

“嗯。”男孩依旧用一个字回答，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不知道对方是听女孩说的，还是自己猜的，也不想追问了。

回到包厢门口，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发小里有人加了女孩的微信，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让对方点开那条朋友圈。照片里，女孩站在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身边，两人手里都举着棉花糖，背景是热闹的庙会，红灯笼在头顶晃出暖光。女孩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毫无防备的灿烂。

男孩盯着那张照片，指尖微微发抖。那些藏在地下恋情里的疑点，像被突然拉开的窗帘，瞬间暴露在光线下——她总在离寝室楼几十米远的地方让他止步，说“怕被同学看到”；她从不带他认识她的朋友，说“等时机成熟”；她手机屏幕总是朝下放着，说“习惯了”……原来不是害羞，不是时机未到，只是他从未被纳入她想公开的世界里。

他摸出兜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烟雾缭绕中，他想起她递给他湿纸巾时的温柔，想起她借笔记时的认真，想起跨年夜里她雀跃的声音，那些画面曾让他觉得甜蜜，此刻却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心上。

烟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指尖，他猛地回神，掐灭烟头，深吸一口气。推开包厢门，里面的喧闹扑面而来，发小们笑着起哄：“寿星去哪了？该切蛋糕了！”他扬起嘴角，走过去，拿起刀：“来了，这就来。”

蛋糕上的蜡烛被点燃，暖黄的光映在他脸上，生日歌响起时，他闭上眼睛，默默吹灭了蜡烛。没人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也没人知道，那个曾让他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恋爱，在这个他本应开心的日子里，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画上了句点。

窗外的月光淡淡的，落在空荡的街道上。男孩端起酒杯，和发小们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或许这样也好，他想，至少不用再猜，不用再等，不用再在“地下”的阴影里，揣着一份只有自己当真的期待。这场开始得悄无声息的喜欢，终究也结束得悄无声息，像冬天里一场没落地的雪，痕迹很快就会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