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

自那晚太后转危为安后，宫中似乎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默契。不过三五日，内侍省的传召便频繁起来，次次都指明要大理寺少卿陆秋岑入宫。

大理寺本有卿李牧云总领，按例少卿无需直接面圣奏事，可圣意难违。陆秋岑每次入宫，或在御书房听皇上询问近期刑狱案情，或被问及疑难案件的审理思路，她总能条理清晰地将卷宗要点、勘案细节一一禀明，偶尔提出的见解既贴合律法，又暗藏周全。

李牧云虽也随侍在侧，却渐渐成了陪衬，皇上目光落向陆秋岑的次数愈发频繁。

这日御书房内，檀香袅袅。皇上翻看着沈毅旧案的卷宗，忽然抬眼看向陆秋岑：

皇上“朕记得，你曾是沈毅的学生？”

陆秋岑垂眸拱手，声音平稳无波：

陆秋岑“臣年少时确曾蒙沈先生指点律法，受益匪浅。”

皇上“沈毅才学出众，可惜……你觉得，他当年所犯之罪，冤否？”

陆秋岑“律法之下，罪证确凿则无冤，存疑则需慎断。沈大人于律法一道确有独到之处，臣至今仍受益匪浅。只是朝堂行事，需依圣命、循国法，臣唯知恪守本职，不敢逾矩。”

皇上轻笑一声，将卷宗合上：

皇上“你倒是谨慎。如今大理寺有你和李卿，也算后继有人。只是李卿虽资历深厚，论起断案细致，倒不如你周全。”

陆秋岑“李寺卿经验丰富，臣不过是侥幸多得几分关注，仍需向李寺卿多学。”

话虽谦逊，语气里却无半分依附之意。她清楚，自己与李牧云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师门恩怨，更是对律法正义的不同坚守，这份疏离，无需言说，却早已分明。

圣上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皇上“李牧云常说你太过刚直，今日看来，倒是刚柔有度。沈毅的学问可惜了，但律法不容私情，你既承了他的衣钵，更要记着‘公心’二字。”

陆秋岑“臣谨记圣训。”

退出殿门时，晚风正凉，陆秋岑抬手按了按腰间的玉佩，指尖触到“守心”二字，眼底清明更甚。

她知道圣上的试探从未停止，而她能做的，便是守住本心，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局中，走好每一步。

从御书房退出，陆秋岑便径直往太后的寝宫而去。这已是近来的常态，圣上召见的时辰不定，但接秦莞回府的事，她从未耽误过。

岳凝早已凭栏等候，见她过来便笑着招手：

岳凝“可算来了，小碗儿刚给太后诊完脉，正在里头收拾药箱呢。”

陆秋岑“太后今日气色如何？”

岳凝“好着呢，刚还说要留小碗儿用晚膳，被我劝住了，知道你们急着回府。”

岳凝挽住她的胳膊，熟稔地往殿里带：

岳凝“走，我带你进去，太后见了你定高兴。”

殿内暖意融融，太后斜倚在软榻上，见陆秋岑进来，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抬手示意她近前：

太后“陆少卿来了？刚还和九娘子说你呢，这几日圣上常召你，定是又有棘手的案子要你费心了。”

陆秋岑“劳太后挂心，不过是分内之事。”

太后“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能耐，又是女子为官的先例，不容易。”

太后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目光里满是赞许：

太后“圣上赏识你是应当的，往后在朝堂上若遇着难处，也不必硬扛，宫里若能帮衬的，只管开口。”

陆秋岑心中一暖，谢道：

陆秋岑“谢太后体恤。”

太后看着她从容沉稳的模样，再想起岳凝私下提过的那些话——燕迟心悦于她。她对这个既懂法理又明事理的女子，越发满意。

马车刚驶出宫门，陆秋岑便长长舒了口气，往软垫上一靠，眉眼间那股在宫中强撑的沉稳瞬间卸了下来。等送秦莞回府，她转乘燕迟的马车时，脸上早已没了半分“陆少卿”的端庄。

陆秋岑“今日在圣上跟前站了近一个时辰，后背都僵了。又是问旧案细节，又是考律法条文，偏生还得端着架子回话，太累了。”

燕迟忍不住笑：

燕迟“方才在宫门口见你接秦莞，还给她整理披风，那温柔耐心的样子，可不是现在这副受委屈的模样。”

陆秋岑“那不是在太后宫里嘛，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太后又总夸我沉稳，我不得装装样子？”

燕迟“那依你这么说，在宫里的是装乖装沉稳的陆少卿，在我这儿抱怨的才是真性情？”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燕迟“原来陆大人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主儿。”

陆秋岑“谁表里不一了！我那是……那是场合所需！总不能在太后面前叉腰叹气，在圣上面前翻白眼吧？”

她越说越觉得好笑，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秋岑“不过说真的，还是在你这儿自在，不用琢磨哪句话该说哪句不该说。”

燕迟伸手将她揽到身边：

燕迟“不管你是端庄的陆少卿，还是会抱怨的阿岑，我都喜欢。”

陆秋岑微微仰头，鼻尖相抵的瞬间，他低头吻了下来。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辗转的温柔与无需言说的笃定，将彼此的心意缠缠绵绵地揉进这静谧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