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轨（四）

晚饭后，蒋荞楠就抱着数学练习册往楼梯跑，跑到二楼阁楼口时停住脚，轻轻敲了敲墙壁——

蒋峤西的房间没有门，四周都是明晃晃的透明玻璃。

蒋荞楠“哥，我有道题卡住了。”

她仰着脸喊，声音里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雀跃。蒋峤西头也没抬：

蒋峤西“进来吧。”

小阁楼被一盏台灯照得暖融融的，书桌上堆着半人高的习题集，蒋荞楠挤到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把练习册往桌上一摊，眼睛却亮晶晶地瞟着他：

蒋荞楠“哥，你今天看见杜尚了吧？他说余樵他们也快来了呢！”

蒋峤西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

蒋峤西“听见了。”

蒋荞楠“你说等他们都来了，我们是不是能像以前在群山那样？”

蒋荞楠把练习册推到一边，手托着腮帮，眼里全是憧憬。

蒋荞楠“余樵肯定还带着他那副破弹弓，秦野云说不定又攒了一肚子鬼故事，蔡方元……他大概还在研究怎么把收音机拆了再装回去吧。”

蒋峤西“你倒记得清楚。”

蒋荞楠“那当然！等他们来了，我们可以趁妈出差的时候，找个周末去公园，就像以前在山脚下野餐那样……对了，杜尚小时候总抢我饼干吃，这次我得让他加倍还回来。唉，只可惜樱桃不来……”

蒋峤西“岑小蔓说的竞赛培训是真的，但只占上午。”

蒋荞楠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瞪得圆圆的：

蒋荞楠“那下午……”

蒋峤西“下午有空。”

蒋峤西转着笔的手停住，抬头看她，眼底漾着点笑意。蒋荞楠猛地拍了下手，又赶紧捂住嘴，怕楼下听见。她偷偷往楼梯口瞥了眼，又转回来冲蒋峤西做了个鬼脸：

蒋荞楠“就知道哥最好了。”

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到蒋峤西手里：

蒋荞楠“今天同学给的，蓝莓味的，跟小时候群山供销社卖的那个一样。”

蒋峤西捏着那颗圆滚滚的糖，没立刻剥开，只是攥在手里，低头看向妹妹亮晶晶的眼睛，声音放轻了些：

蒋峤西“那道不会的题呢？”

蒋荞楠嘿嘿一笑，把练习册拉回来指着其中一页：

蒋荞楠“就是这个！辅助线怎么画都不对……”

台灯的光晕里，笔尖重新动起来，蒋峤西的声音温和地落在耳边，蒋荞楠听着听着，忽然觉得，省城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冷清了。等朋友们都来了，这里说不定会像群山一样，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笑声呢。

周六下午的阳光正好，蒋荞楠已经换好了新买的白裙子，坐在玄关的小板凳上系鞋带。蒋峤西背着帆布包站在门口，他看了眼腕表：

蒋峤西“杜尚说在公园南门的喷泉那儿等，再不走要晚了。”

蒋荞楠“来啦来啦！”

蒋荞楠跳起来，刚要去拉蒋峤西的手，客厅里突然传来梁虹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梁虹飞“峤西，过来。”

蒋峤西脚步一顿，蒋荞楠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无奈。

蒋峤西“你先去门口等我，我马上来。”

他走进客厅时，梁虹飞正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摞卷子，指尖在最上面那张上敲了敲：

梁虹飞“上午的物理竞赛培训，效果怎么样？我托张老师找了套模拟卷，你现在做了，我好看看哪里还得补。”

蒋峤西“妈，我跟楠楠约了朋友……”

梁虹飞“约什么约？朋友什么时候不能见？学习耽误了，以后有你后悔的。”

她把卷子往茶几上一推，纸张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

梁虹飞“听说，那群山里的孩子要来省城了？你跟他们不一样！别老想什么有的没的！”

蒋峤西愣了愣：

蒋峤西“是岑小蔓告诉你的？他们是我朋友。”

梁虹飞“朋友能帮你考上重点大学？”

梁虹飞终于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梁虹飞“峤西，别总让我操心。”

她站起身，走到蒋峤西面前，伸手理了理他衬衫的领口，指尖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力道：

梁虹飞“这卷子不难，两个小时就做完了。等你做完，我去给你炖排骨。听话，啊？”

最后那个“啊”字说得轻柔，却像根针扎得蒋峤西说不出话。看似商量，实则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就像当初拦着他们寄信，拦着他们去群山，就像总让岑小蔓看着他，她习惯了把一切都攥在手里。

蒋峤西深吸一口气，转身往门口走，梁虹飞在他身后扬声说：

梁虹飞“把包放下，做卷子不能分心。”

他顿住脚，把帆布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蒋荞楠站在门外，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见哥哥空着手回来，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蒋荞楠“哥……”

蒋峤西“你先去，”

蒋峤西摸了摸妹妹的头，声音有些哑：

蒋峤西“帮我跟杜尚说声抱歉。”

蒋荞楠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转身走进客厅。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巷口走，走了几步回头看，阁楼的窗户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个密不透风的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