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河灯（一）

风带着水边特有的湿润凉意，暖黄的光晕映在河面上。军营里难得歇了操练，兵士们三三两两聚在河边，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河灯，笑语声混着水流声，倒有了几分节日的暖意。

禾晏蹲在岸边，正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她望着那点微光，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叮铃叮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活泼。

她心头一喜，立刻回过头去。

果然，秋月白正缓步走来。她今日换了身大红色的衣衫，腰间系着根细带，上面就挂着一串鎏金铃，走一步响一声。而她身后，程鲤素正吭哧吭哧地抱着个巨大的河灯，比旁人的灯大了好几倍。

秋月白“小程子，走快点。”

秋月白头也不回，语气里带着点惯常的不耐烦，脚下却放慢了些。

程鲤素“来了来了！”

程鲤素喘着气追上来，把那小亭子往地上一放，擦了擦汗。

程鲤素“我说小月月，你倒是搭把手啊，这玩意儿快累死我了。”

禾晏看着那座河灯，忍不住咋舌：

禾晏“你们这河灯也太大了吧？”

程鲤素“那是自然。我们做这个灯，不仅仅是给我程家先祖的，还顺便捎上了怀瑾和小月月的份儿。你看，三家人一起，人多热闹，才像过节嘛。”

秋月白瞥了他一眼：

秋月白“说了别带我，我家的人多，这灯再大十倍也不够，吓不死你。”

程鲤素“哎，这你就不懂了，说是三家人，最后不都是一家人嘛。”

程鲤素笑嘻嘻地转向她。

程鲤素“再说了，这灯要做这么大，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小月月你自己提议要个大的，说有好多愿望要许。”

程鲤素“所以啊，小月月，你到底有什么愿望？求事业？求姻缘？”

秋月白“求姻缘？小程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以我的模样，还需要求这些？”

她抬手理了理鬓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负。

秋月白“我的愿望简单得很。第一，愿我容颜不衰，哪怕到了八十岁，也比那些小姑娘水灵；第二，愿我身段不变，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程鲤素翻了个白眼：

程鲤素“就这？我当是什么天大的愿望呢。”

秋月白没再接话，目光却悄悄掠过水面，落在远处摇曳的灯火上。她没说出口的是，第三个愿望——

那些欠了她的，害了她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禾晏没注意到她瞬间的失神，只被方才那句“家人多”勾了心思，好奇地问道：

禾晏“小月月，你家是那种几世同堂的大家族吗？看你的样子，就像……就像富贵人家的小姐。”

秋月白闻言，脸上的漫不经心淡了些。她望着河面上漂远的灯影，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反而带着点说不出的空茫。

秋月白“以前是吧。不过，早都死光了。”

她顿了顿，低头拨了拨腰间的铃铛，叮铃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秋月白“就我，命不该绝。”

天色不早了，程鲤素说回去休息，岸边只剩下禾晏与秋月白两人。

晚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凉意缠上衣襟。河面上的灯越来越多，远远望去，像是落了满河的星星，明明灭灭，映得人眼底也漾着光。

禾晏望着那些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勾着，方才程鲤素在时没好意思问的话，此刻在寂静里翻涌上来，愈发按捺不住。

她悄悄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秋月白。月光勾勒着她的侧脸，哪怕只是静静坐着，也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营里关于秋月白和肖珏的传言，她早有耳闻。那些老兵闲时嚼舌根，说这位秋姑娘是都督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据说当时衣衫都不甚齐整，与都督举止亲密得很。后来都督更是直接把人带回了肖府，惹得满城都在猜，这莫不是都督私定终身的人？

私定终身吗？还是……禾晏心里莫名地存了点侥幸，或许，只是亲戚？比如远房表妹之类的？

这念头刚冒出来，她便忍不住开了口：

禾晏“小月月，你……你和都督，是什么关系啊？是亲戚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实在太过唐突，尤其在军营里，议论上官的私事本就不妥。禾晏慌忙低下头：

禾晏“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看你们好像很熟，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

秋月白转过头看她，眼底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像是早就看穿了她这点心思。她没立刻回答，反而伸手，轻轻将禾晏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几分亲昵。

秋月白“我们不是亲戚。”

禾晏的心莫名一紧。

却见秋月白往前凑了凑，声音带着种秘而不宣的亲昵：

秋月白“若我愿意，肖珏会娶我的。”

这话太过直接，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禾晏愣在了原地。她预想过许多种答案，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句，坦荡得近乎嚣张。

秋月白看她这副模样，忽然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秋月白“吓到了？”

禾晏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秋月白“他答应娶我，我就一定会喜欢他吗？我和他之间的事，说来话长。”

秋月白“旁人爱怎么猜便怎么猜，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好。男女之间的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至于将来如何，谁说得准呢？”

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暧昧：

秋月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瞧着你顺眼，愿意和你亲近，这就够了，不是吗？”

秋月白“在这军营里，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不多。禾晏，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不能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就生分了去。”

她的语气太自然，太笃定，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是啊，她和小月月亲近，这就够了。禾晏这样想着，心里的失落与困惑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抚平了。她望着秋月白，点了点头，小声道：

禾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