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荞楠返校那天,是杜尚骑着单车载她去的。
车筐里放着她的书包,他刻意把车骑得很慢,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
杜尚“待会儿进校门要是有人看你,你别理就是了。谁敢瞎咧咧,我立马把他拎到教务处。”
蒋荞楠坐在后座,手指轻轻攥着他衬衫的衣角,没说话。
走进教学楼的那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把她裹得喘不过气。那些窃窃私语不再掩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石子,一颗接一颗砸在她心上。
她低着头,几乎是埋着脑袋往教室冲,直到撞进一个熟悉的背影里。
杜尚“慢点。”
杜尚接过她的书包,抗在自己肩上,拦着她的肩膀往教室里走。他就像一道屏障,挡在她身前,不动声色地隔开那些探究的视线。
杜尚的“拯救”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渗透在日常的缝隙里。每一个课间操他都会特意来看她,一天能来找她八百遍;食堂排队,他总在她前面,先帮她打好饭;晚自习结束,他会骑着单车跟在她后面,直到看着她走进家门,才掉头离开。
高二的教学楼在另一边,他每天绕远路,就为了能跟她多待一会儿。有次蒋荞楠忍不住问:
蒋荞楠“你不用学习吗?”
杜尚笑得有点傻:
杜尚“我脑子好使,看一眼就记住了。”
其实她知道,他的卷子能错一大片,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训了好几次。
蒋荞楠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身影。他像夏天的太阳,热烈又直白,晒得那些潮湿的流言都渐渐干了。她开始敢抬头走路,敢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曾经属于她光辉和荣耀又被她拿了回来。
只是偶尔,看到校门口那棵树,她会突然愣住。以前蒋峤西总在树下等她,等她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梁虹飞出国的消息,蒋荞楠是从蒋政那里听说的。电话里,蒋政的声音很疲惫,说工地出了问题,梁虹飞去了国外,他也要出差。末了他顿了顿,问:
蒋政“楠楠,一个人住行吗?钱不够跟我说。”
蒋荞楠“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蒋荞楠从来到蒋家起,就一直想要得到梁虹飞的认可。可那点微弱的暖意,在蒋峤西面前不堪一击。
她渐渐明白,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从来没能真正走进梁虹飞心里。在梁虹飞的世界里,能实现“奥数天才”的蒋峤西是唯一的重心,而她,不过是个需要被安置的、多余的存在。
就像那次走廊里的歇斯底里,梁虹飞眼里只有蒋峤西的“被毁掉”,从未看一眼蒋荞楠瞬间苍白的脸。
她搬回了自己的房间,夜里总能听到窗外的风声,空荡荡的,像是谁在叹气。
每个月只有蒋政会给她打生活费,顺便给她打个电话,问她学习怎么样,身体好不好,除此之外,再无多言。
曾经的一家人,像隔着一片海,各自漂浮着。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不在梁虹飞的选项里,那些偶尔流露的温和,或许只是某个瞬间的疏忽,并非真正的认可。
她终于不再踮脚张望,只是心里某个角落,始终留着一道浅浅的疤,提醒着她那些年徒劳的努力。
蒋荞楠开始频繁地想起蒋峤西。回忆的越多,就越胡思乱想。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里,藏着那么多她当时不懂的情绪。离开得越久,那些记忆就越清晰。做数学题时会想他,吃饭时也会想他。
可你为什么连一个电话也不舍的打呢?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蒋荞楠蜷缩在被子里,双臂紧紧环着蒋峤西睡过的枕头。她把脸埋进去,鼻尖抵着布料,恍惚间,仿佛又靠在了蒋峤西的胸膛。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顺着眼角滑进发丝,带着滚烫的温度,又迅速被夜色浸得冰凉。枕头不会回应她的拥抱,黑暗里,只有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和一颗无处安放的、沉甸甸的心。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些被她当作兄妹情谊的日常,早已在心底生了根。爱她的人走了,才惊觉那份爱早已渗透骨血,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