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鲤素刚从禾晏帐里出来,脚步都有些虚浮,掀帘进秋月白帐子时,脸上还带着没散的惊愕。
程鲤素“小月月!”
正见肖珏给秋月白上药,赶紧闭了眼转过身去,又把帐帘掖好,才压低声音开口,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程鲤素“小月月,怀瑾,你们早知道禾晏是女子?”
秋月白正由着肖珏替她系腰带,闻言挑了挑眉:
秋月白“对啊。”
程鲤素想起方才给禾晏诊伤时的情景。他本是瞧着禾晏腰上挨了一刀,失血不少,想着给她把把脉看气血。禾晏还推推搡搡不让,指尖刚搭上脉门,那脉息分明是女子的脉象。
程鲤素“怪不得……”
程鲤素喃喃道,眼神在秋月白和肖珏之间转了转,怪不得秋月白跟禾晏关系这么好,肢体动作也过分亲密。当时他还暗忖,莫不是秋姑娘瞧上了禾晏这少年郎,连肖都督的面子都不顾了,甚至偷偷替肖珏捏了把汗,怕他被“扣绿帽子”。
现在想来,竟是自己想岔了。
程鲤素“我先前还琢磨,你怎么总跟禾晏走那么近。”
程鲤素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好笑。
程鲤素“还以为你……咳,是我想多了。”
肖珏无奈地看了程鲤素一眼,道:
肖珏“禾晏的事,你不必声张。”
程鲤素“这是自然。”
程鲤素连忙点头。
程鲤素“我刚才没敢多问,只给她换了药就出来了。只是……她一个女子,在掖州卫这般拼杀,也实在不易。”
程鲤素“也亏得她藏得好。只是往后……”
秋月白“往后的事,她自有打算。”
秋月白打断他,语气笃定。
秋月白“倒是小程子,你可得把嘴闭紧了。要是走漏了风声,不用她来找你,我先把你舌头割了。”
这话听着狠,眼神却没真带杀意。程鲤素知道她是玩笑,又忙点头:
程鲤素“舅母放心,我绝不多嘴。”
他又叮嘱了两句秋月白的伤势注意事项,才转身告辞。刚掀帘,就见宋陶陶蹲在帐外石阶上,正拿着根草棍戳地,见他出来,立刻仰起脸:
宋陶陶“程鲤素,禾大哥没事吧?”
程鲤素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温声道:
程鲤素“没事,换了药歇着了。你别去吵她。”
宋陶陶乖乖点头,又往帐里瞥了眼,小声道:
宋陶陶“秋姑娘呢?她腰伤没事吧?”
程鲤素看着她眼里没了往日的抵触,只剩纯粹的担忧,忍不住笑了笑:
程鲤素“也没事。”
经了今日这一遭,不光是他,连宋陶陶,甚至很多士兵,对秋月白的看法,都悄悄变了。
雷侯果然是卧底,好在禾晏在烈赫人攻来之前就将他打败关在了牢里。肖珏以雷侯的弟弟为胁,拿到了情报,并放走了他。
雷侯走得时候的说,他永远不会原谅肖珏害了阙城的百姓。
入夜时,雪下得更大了。
而此刻的校场上,肖珏正挥剑起舞。
雪片被剑气搅得漫天飞旋,他的动作又快又急,不似练剑,反倒像在泄愤。剑身劈开空气,像是有无数声息堵在喉咙里,只能通过这般激烈的方式往外涌。
阙城的雨……比这雪大多了。
他闭了闭眼,眼前又浮现出那夜的情景。暴雨冲垮了河堤,他带着三千兵马在城门浴血奋战,身后是百姓的哭喊声,身前是敌军的刀枪。他只能往前冲,只能盯着城头的敌军旗帜,因为稍一回头,可能连整支队伍都要葬送。
可雷侯的话没错。那些被洪水卷走的村庄,那些没能及时转移的百姓……是真的没了。
长剑劈在石台上,肖珏停了动作,任由雪花落在他滚烫的眼睑上,一点点融化。
秋月白“不冷吗?”
秋月白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她披着件厚实的狐裘,手里还捧着件大氅,一步步踩在雪地里。她走到肖珏身边,将大氅往他肩上一裹,伸手替他系好带子。
肖珏“你不懂。”
秋月白“我是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揪着那些已经过去的事不放。当时你只有三千人,不水淹阙城,死的人只会更多。你救了剩下的,这就够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硬:
秋月白“那些百姓要怪便怪,他们只看见自己失去的,看不见你保住的。这种不知好歹又没用的人,不值得你在这难受。”
肖珏眼里的红血丝在雪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肖珏“秋月白,你从来都是这样。在你眼里,人命是不是只分有用和没用?如果哪天我对你来说没有用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你只在乎你自己,你根本不在乎……”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他的话。
肖珏被打得偏过头,左脸颊迅速浮起红印。他没回头,也没再说话。
秋月白“对,我就是冷血,就是草菅人命!我不在乎那些人,我只在乎我自己活着,在乎对我有用的人活着。”
秋月白“如果哪天你没用了,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把你给踹了!”
秋月白“你以为你是谁?神吗?又要守得住城池,又要救得了所有人,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雪落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
她别过脸,往营帐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
秋月白“大氅穿好,别冻死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风雪里。
校场上只剩下肖珏一人。他站了很久,直到雪落满了肩头,才缓缓抬手,捂住了被打过的脸颊。掌心下的皮肤滚烫,像是要把这漫天风雪的寒意,都熨帖得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