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阳（八）

两日后，城中略显萧瑟的街道上，秋月白与楚昭并肩而行。虽百姓大多撤离，但仍有些许不愿离去或行动不便的老人蹒跚其间。

正走着，前方忽然一阵骚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伯被一个匆忙跑过的兵士撞得踉跄，眼看就要朝旁边一个正在焚烧废弃杂物的着火木棚倒去。

楚昭眸光一凝，几乎未加思索便快步上前，一把扶稳了那惊魂未定的老伯。

楚昭“老伯，小心。”

老伯连声道谢，颤巍巍地走远了。楚昭正要转身，却没留意到身后那燃烧的木棚因火势侵蚀，一根支撑的、烧得通红的木棍断裂，带着熊熊火焰直直朝着他砸落。而楚昭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愣在了原地。

刹那间，秋月白猛地伸手，抓住楚昭的手臂，用力将他狠狠扯向自己这边！

楚昭猝不及防，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几乎是撞进了她怀里。那根燃烧的木棍擦着他的衣角落下，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楚昭的心跳还未平复，鼻息间却先嗅到了一缕胭脂香，混合着方才惊险带来的微微烟火气。他抬眼，正对上秋月白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她揽着他的力道未松，温香软玉近在咫尺，楚昭竟有一瞬间的怔忪，仿佛被那双洞悉一切又妩媚多情的眼睛吸了进去。

秋月白看着他微微愣神的模样，忽地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丝戏谑，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宠溺。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方才可能被火星溅到的衣袖，语气慵懒又笃定：

秋月白“我们子兰啊，生得这般好看，合该就是让人护着的。”

楚昭耳根微热，下意识想避开这过于亲昵的氛围，却被她接下来轻飘飘的问话定在了原地。

秋月白“那天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何那么怕火？”

楚昭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周围的喧嚣似乎远去，那些被深埋的、不愿触及的记忆翻涌而上。他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一旁尚未熄灭的火堆上，火光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片沉寂的荒芜。

楚昭“我母亲……是楚家的大小姐。”

他声音低沉。

楚昭“她至死都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我是被舅舅收养的。”

楚昭“她为了寻我那个不知在何处的爹，散尽家财，一路颠沛，最后……被人骗卖进了青楼。”

楚昭的语气很平静。

楚昭“我从小就在那里长大。别的孩子骂我是野种，他们抢我的东西，打我……”

他顿了顿，目光从火堆上移开，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楚昭“有一次，他们把我推进了厨房的灶膛边，拿着烧火的棍子吓我……火星溅到了身上，很烫。”

那灼热的痛楚和浓烟的窒息感，仿佛穿越了时光，再次袭来。那些尖刻的嘲笑和辱骂声，也依稀在耳边回荡。

秋月白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看着他平静侧脸上那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痛楚痕迹，眼底情绪翻涌，复杂难辨。

不知是那瞬间涌起的，是对她的所有物被侵犯的心疼，还是她骨子里那份睚眦必报的狠厉占了上风。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秋月白“不管过去了多久，该还的债，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