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号”的内部远比它华丽的外表显得仓促和混乱。阿宁领着吴邪和许清梦穿过堆满防水布、绳索和各种叫不出名字探测仪器的狭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咸腥海水和一股新塑料混合的刺鼻气味。
目的地是靠近船尾的后舱，被临时改造成了顾问和重要客人的休息区，但更像是物资的堆积场。
推开吱呀作响的舱门，一个刺耳又夸张的声音立刻扑面而来：
“哎呀呀！欢迎欢迎！鄙人姓张，张灏！承蒙宁小姐抬爱，忝列此次探险的顾问一职！专攻明朝地宫构造，略有心得，略有心得啊！哈哈！”
灯光下，一个秃顶油亮、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费力地从一堆缆绳上站起身。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条纹Polo衫，领口敞开，露出些许汗湿的胸毛，脸上堆着过分热情以至于显得虚假的笑容，几缕稀疏的头发顽强地贴在光亮的脑门上。
他快步上前，伸出同样汗津津的手，目光在吴邪和许清梦身上来回扫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两位位是吴邪先生和灵鹊小姐，吴三省先生的侄子，也是位…呃，专业人士。”阿宁的介绍简洁明了。
“吴邪？”张秃子夸张地挑高了几乎看不见的眉毛，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上下打量着吴邪可以忽略旁边的许清梦，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恕鄙人直言，吴先生看着实在年轻。不知在哪所高就？专攻哪个领域？是地质构造？还是海洋考古？”
吴邪被这连珠炮似的、带着轻视意味的问话弄得有些窝火，但想到三叔的叮嘱和此行的目的，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尽量平静地回答：“谈不上高就，自由职业。研究…比较冷门。”
“冷门？”张秃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再冷门也得有个名目嘛！鄙人痴长几岁，在学界也算薄有微名，说不定还能指点一二？”
吴邪看着对方那副“指点江山”的嘴脸，心头那股火又有点压不住，他扯了扯嘴角，故意用一种含糊其辞又带点自嘲的语气说道：“我？专攻‘挖土’的。”
“挖土？”张秃子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猛拍自己油亮的脑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建筑行业的专家！打地基？还是土木工程？这活儿可不轻松！不过跟我们这次海底寻踪，倒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嘛！哈哈！”
吴邪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对方完全误解且热情洋溢递过来的名片（上面印着花哨的“明史地宫研究权威 张灏”字样），简直哭笑不得。他接过名片，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张顾问客气了。我这‘挖土’，有时候也得看情况…下得去才行。”他特意加重了“下”字，试图暗示。
“下？”张秃子一脸茫然，“下工地？那当然得下去实地勘察！纸上谈兵可不行！吴老弟说得对！我们搞研究的，就得深入一线！”他一副找到知音的样子，用力拍了拍吴邪的肩膀，拍得吴邪一个趔趄。
一旁的许清梦，安静地站在阴影里，宽檐草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然而，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她墨镜后的眼眸中，正翻涌着一种极其古怪、近乎于惊愕又带着强烈兴味的光芒。
【系统提示：目标对象‘张灏’身份解析完成。】
【结果：面部覆盖高仿真生物活性人皮面具。骨相、声纹、虹膜特征匹配度99.98%。身份确认：张起灵。】
【备注：行为模式分析——过度活跃、逻辑混乱、社交表现欲极强、肢体语言夸张。与数据库记录‘张起灵’行为基线（沉默寡言、情绪内敛、动作高效精准）偏差值高达97.3%。初步判定：角色扮演（极端反差型）。】
张起灵……扮演一个如此油腻、聒噪、浅薄、甚至有点愚蠢的角色？许清梦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见过他沉默如山，见过他血战如魔，见过他眼神如刀，但从未见过他如此…“生动活泼”，简直判若两人。
他扮演得如此投入，如此用力过猛，连吴邪都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甚至有点被恶心到。如果不是系统那冰冷的提示，连她几乎都要怀疑这真的是个毫不相干、令人厌烦的“张顾问”。
这演技……恐怕是影帝级别的精分。许清梦压下心头的荒谬感，第一次对张起灵这个人的“能力”范围有了全新的、略带惊悚的认识。看来这次，两个人又要心照不宣地“初次见面”，互不相识了。
吴邪显然不想再跟这位“张顾问”纠缠下去，他转向阿宁，努力忽略掉肩膀上残留的油腻触感：“宁小姐，现在能详细说说我三叔的情况和我们的计划了吗？”
阿宁点点头，示意大家坐下（空间狭小，只能坐在堆叠的物资箱上）。她摊开一张防水海图，神色凝重：“吴三省先生最后一次与我们联络，是在七天前。他圈定了这片海域四个最有可能存在目标墓穴的区域。”
她纤细的手指在海图上点了四个标记点，“但他当时情况似乎有些紧急，未能指明具体是哪一处，信号就中断了。我们此行的目标，就是找到他失踪的海底墓穴入口，并尝试搜救。”
“生还几率呢？”吴邪的声音有些发紧。
“吴三省先生经验丰富，准备充分。我们相信他生还的可能性很大！”阿宁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心，“我们的计划是从最近的仙女礁海域开始搜索，然后去永兴岛补充淡水和燃料，再依次搜索其他三个区域。主要依靠海水清澈度、海底洋流特点以及船老大丰富的经验，寻找几天前可能打出的盗洞痕迹。”
被冷落的张秃子（张起灵）似乎觉得无聊，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嘟囔着“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鄙人先去养精蓄锐了”，然后自顾自地走到角落一个相对干净的垫子上，倒头就睡，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吴邪看着他那副毫无防备、甚至有点幼稚的样子，再联想到他刚才那副“专家”派头，只觉得一阵无语。这反差也太大了点。
船在沉闷的引擎声中启航。最初的航行还算平稳，疲惫感很快袭来。吴邪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听着海浪拍打船体的单调声响，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然而，许清梦却异常清醒。
她靠在另一侧的舱壁，墨镜早已摘下，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船体的每一次颠簸，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无法逃过她高度集中的感官。不是因为晕船，而是——
【警告：环境能量场异常波动。检测到低频次声波干扰（非自然源）。生物磁场紊乱指数上升。危险预判：中度。来源方向：东南海域。】
腰间那只哑铃状的感应器，正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如同冰针刺入骨髓般的寒意。这不是风暴的征兆，更像是某种更古老、更不祥的东西正在这片海域深处苏醒，散发出的无形恶意，正随着海风渗透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将人抛离地面的颠簸将吴邪从睡梦中狠狠拽醒！
“怎么回事？！”他惊呼着抓住身边的固定物，稳住身体。船舱里一片狼藉，刚才堆放整齐的物资箱东倒西歪，杂物散落一地。头顶的灯光忽明忽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许清梦已经站在了小小的舷窗边，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她一把拉开厚重的防水帘——
外面，天地变色！
原本碧蓝的天空被翻滚的墨绿色厚重乌云彻底吞噬，仿佛巨大的铅盖压在海面上。大海不再是温柔的蔚蓝，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沉的墨绿，如同沸腾的毒液。
狂风发出凄厉的尖啸，卷起数米高的巨浪，像一座座移动的山峰，狂暴地砸向“启明号”的船体。整艘船如同脆弱的玩具，在浪谷和波峰间疯狂地抛掷、扭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吴邪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股混合着恐惧和原始兴奋的战栗感窜遍全身。他挣扎着想靠近舷窗看个清楚，但剧烈的摇晃让他根本无法站稳，只能死死抓住舱壁上的扶手。
“稳住！固定好所有东西！”外面传来船老大嘶哑的吼声，夹杂着船员们紧张但依旧有条不紊的奔跑和加固绳索的声响。沉重的脚步声在头顶甲板上咚咚作响，显示出事态的严重。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海南口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的嘶喊穿透了风暴的咆哮，从驾驶舱方向传来：
“左舷！左舷方向！浪后面……有船！像是遇难的船！”
按照海上不成文的规矩，发现遇难船只必须前往查看。船老大显然是个老江湖，虽然脸色难看，还是果断下令调整航向。引擎发出更沉重的轰鸣，“启明号”如同一头倔强的老牛，艰难地顶开狂暴的浪墙，朝着船员所指的方向奋力驶去。
每一次巨浪砸下，冰冷的海水都像瀑布般冲刷着甲板和舷窗。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吴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担忧那艘遇险船只上可能的人命，又对这未知的遭遇感到不安。
随着距离的拉近，在墨绿色的滔天巨浪缝隙中，一个模糊的、幽灵般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那是一艘船的影子，随着浪涛时隐时现，船身似乎异常陈旧，样式古怪。
就在吴邪努力眯起眼睛，想看清那船的具体模样时——
“鬼！鬼船！是那条鬼船啊——！！”船老大和几个经验丰富的老船员，在看清那船影的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惊怖，甚至盖过了风暴的怒吼！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观察的许清梦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她一把抓住吴邪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吴邪痛呼出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吴邪从未见过的惊骇！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急迫，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吴邪的耳膜：
“吴邪，抓紧我！千万别回头看！那是条鬼船！”
她的指尖冰冷，微微颤抖，传递过来的不只是警告，更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吴邪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反手用力握紧了许清梦冰冷的手腕，死死地闭上眼睛，将身体紧紧贴在舱壁上，不敢再向舷窗外投去一丝目光。
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在剧烈摇晃的船舱内弥漫开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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