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也许是那杯水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的诱惑光泽,也许是她眼中那份不容抗拒的“医嘱”,也许是我累了,真的很累很累了……
我把药片丢进嘴里,然后仰头喝干了那杯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腥,很快就沉入胃里,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沉重海绵
艾米丽接过空杯,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她看着我,眼神专注得像要把我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艾米丽·黛儿睡吧,艾玛
艾米丽·黛儿做个……春暖花开的好梦
困意来得迅猛而霸道,像浓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
身体软得像被抽走了骨头,视线开始模糊、旋转
我看见艾米丽俯下身,靠近我
她的脸在我模糊的视野里放大,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平静
我感觉有什么冰冷湿润的东西落在我的额头上
或许是她的吻,或许是雾凝结成了水滴?
又或者是她的泪?
我不知道
我只依稀听到她破碎的低语,像风穿过破败的窗棂
艾米丽·黛儿对不起…还有……谢谢你……陪我走到最后……
然后,我看到她走向那个放着各种药剂的小柜子
她的动作异常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她打开一个锁着的抽屉,取出一支金属注射器和一个深色的小玻璃瓶
瓶身的标签我看不清,但那个骷髅头的标记……
我认得
她熟练地抽取液体,针尖在昏暗中闪着一点寒星般的冷光
她想做什么?
一丝惊恐的寒意试图刺穿我沉重的意识,但我动不了,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我的眼皮像灌了铅,视野迅速暗沉,只剩下听觉还在徒劳地捕捉着声音
我听到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是艾米丽坐了下来,就在我旁边的椅子上?
然后是……极其轻微的、液体被推入血管的声音?很短促的一声
我的意识在沼泽般的黑暗中沉浮,身体却奇怪地感知到一种更深层次的冰冷和停滞在蔓延
那不是来自我自己
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开始在狭小的诊所弥漫开来,压倒了窗外模糊的车马声和雨滴声
那是一种……生命彻底熄灭后的绝对真空,冰冷得没有一丝回响
艾米丽……天使……
她……用医生的方式……走了?
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
瞬间割开了我混沌的绝望和朦胧的睡意
啊……原来是这样
她为我调配了最后的“安眠药”,然后,用她最熟悉的药物和冰冷的针尖
为自己下达了最终的诊断书
一场……精妙绝伦的心脏停搏手术?
在我身边完成
这就是她承诺的“结束痛苦”?这就是她说的“春天”?
她明明是医学伦理的化身,是创伤的抚慰者,更是人性复杂光谱中,那一道在黑暗里坚持测量“生”之重量与“救”之可能的、饱含挣扎却永不放弃的刻度
她的学问,最终度量的是救赎他者与自我救赎之间那道幽深的鸿沟
为什么会这样?她对我的救赎,还有我对她的救赎,都还没有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