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请假

日子一天天过去，箐季楍再也没有自讨苦吃，追问桓修晚为什么天天准时来实验室打卡补习化学竞赛。自那以后，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在袁老师来之前，掐表计算完成模拟题的速度。

“我写完了。”桓修晚又一次比箐季楍先放下笔，抬起头，缓缓看向埋头奋笔疾书的少年。不到一分钟，箐季楍也甩下笔，把试卷递给桓修晚，说：“来，判答案！”十分钟后，两人长舒一口气注视这对方。

“227。”“225。”

分数揭晓的瞬间，箐季楍突然倾身逼近："桓修晚，我觉得你是故意的，Fmoc基团缩写都能忘？"他食指抵着试卷上那道题，指尖蹭到的笔墨在氨基结构式旁洇开暗痕，"上周三的肉桂酸合成路线，你可是连DCC缩合剂的手性中心都记得分毫不差。"

“忘了就是忘了，我愿赌服输。明天早饭我包了。”桓修晚平静地折叠好试题。

"明天加个茶叶蛋。"箐季楍咬着吸管含混道，晃动的脚尖在桓修晚课桌侧面蹭出道灰印。

这几天，每次他俩比试完后，必定要分个输赢：同样的时间比分数，同样的分数比时间。输的人要请对方吃早饭。箐季楍这种吊儿郎当的“一好”学生，连上课都是迟到早退，更别提早上起来准时吃早饭了，但他就乐意看桓修晚吃瘪，于是和他定下了这个赌约。几番比试下来，桓修晚不是这里分子式没有配平，核磁解析少个氢，大错没有，小错频出，箐季楍也因此对桓修晚尖子生的名号表示怀疑，并语重心长地对桓修晚说：“修晚啊，尽小者大，甚微者著，你的路还远着呢。”

“楍哥说的是。”桓修晚拎着一杯豆浆，俩包子一个茶叶蛋，递给翘着二郎腿的箐季楍。箐季楍很是受用，跷着的二郎腿晃得更欢了，为了吃到桓修晚这口，他风雨无阻地准时出现了早读前的教室里。

桓修晚倚着课桌沿，目光细细描摹少年鼓动的腮帮子——比初见时确实丰润了些，连啃包子的虎牙都比往日锃亮三分。窗外的爬山虎在热浪里舒展卷须，像一页正在自动书写的化学方程式。那些翡翠色的触角攀过窗棂时总会停顿片刻，仿佛在进行精密的滴定实验，直到探入排气扇转动的间隙才猛然窜高一截。桓修晚忽然想起上周替生物老师整理标本时，在《植物生理学》扉页看到用红笔圈住的句子：向光性不过是生存本能，真正的生长永远藏在阴影里。

盛夏在防盗网上织就的密网簌簌震颤，漏下支离破碎的光斑。他看见箐季楍把最后一块蛋黄碾进豆浆，金色碎屑在乳白色漩涡中沉浮，如同少年们正在经历的、被竞赛与荷尔蒙双重催化的电子跃迁。那些紧锣密鼓的考卷与实验报告底下，某些更隐秘的键能正在悄然重组——就像此刻顺着通风管蜿蜒而入的爬山虎嫩芽，终将在某个猝不及防的雨夜，炸开满墙紫红色的花苞。

时间过得飞快，离比赛只剩一周，在这紧要关头，箐季楍却突然请假了。空荡荡地实验室只剩桓修晚一人，袁老师只说"他家里有事"。什么天大的事能让箐季楍放弃化学竞赛前的集训？

竞赛前日清晨，晨雾还未完全散尽，桓修晚早早来到食堂。新鲜出炉的包子冒着热气，他下意识刷了饭卡："四个肉包，两杯豆浆，一个茶叶蛋。"接过塑料袋才惊觉自己又买多了。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依然空着，他把多余的那份早餐放在邻座。前桌男生回头借笔时，目光扫过并排的两杯豆浆——其中一杯的塑料膜正渗出细密水珠。

"箐季楍今天也不来吧？正好我没吃早饭......"

"不是给他的，我自己吃。"桓修晚的声线平静，可男生却被某种无形的气压逼迫，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课间操铃声响起时，桓修晚猛地站起身。椅腿与地面的摩擦声惊飞窗台上的灰雀，他抓起那杯已经冷透的豆浆，走向垃圾桶，却在离垃圾桶三米远的地方，突然发力将杯子砸了进去。塑料杯撞击铁皮发出闷响，前桌男生望着他校服后襟剧烈起伏的褶皱，腹诽的话卡在喉咙里。

"这杯坏掉了。"桓修晚注意到他的目光，淡淡地解释道。

“好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喝。”男生暗自腹诽，没有深究桓修晚这苍白的解释。

放学后，桓修晚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袁老师继续补习。“老师，我想去看看箐季楍。”袁老师认真地看着桓修晚，说：“那咱们今天不补习了，一起去看看他。”

桓修晚坐着袁老师的车，七拐八拐地进入了一片被新商圈蚕食的老社区，褪色的楼体上爬满雨水管道的铁锈，像是被巨人用指甲抓出的陈旧伤痕。到目的地后，桓修晚下车仰头数到第六层阳台——那里悬着半截干枯的吊兰，不再奢望主人的浇灌，自顾自地往外探身，渴望天降雨露。桓修晚很难想象，箐季楍那样不可一世、明媚张扬的少年，竟然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越往楼上走，一股愈发浓烈的奶香味扑鼻而来。“谁家烤的蛋糕这么香？”桓修晚很是新奇，望向袁老师，却发现袁老师深情严肃，加快步伐向上走去。终于走到一扇门前，也正是奶香味的源头。两人敲了门，却无人应答，袁老师变得急躁起来，狠狠地拍打这门：“箐季楍，箐季楍，你在家嘛？”门内依旧毫无动静，对门地邻居却开了们，一位六七十岁地老太太从门内探出头来：“别敲了，这户人家不在，前几天小儿子生病去医院啦。”

“生病？很严重吗？”桓修晚心里一揪，连忙问道。

“你们是他们什么人？”老太警惕问道。

“我是他家孩子班主任，过来问下孩子情况，您家蛋糕烤的真香呀。”袁老师笑眯眯回到。

桓修晚满心狐疑，蛋糕味道明明是从箐季楍家里传来的，为什么袁老师要折磨说呢……

“原来是老师啊，嗨，我家可没烤什么蛋糕。”老太太从门内走出来，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家儿子好像是高烧呢，还是救护车来拉走的的呢，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和老太太问清楚情况后，袁老师和桓修晚开车离开了老小区。“桓修晚，你先回家吧，让你父母给你打了抑制剂明天再来。”

桓修晚十分疑惑，他本以为袁老师会带着他去医院看箐季楍，为什么要让他回家打抑制剂，况且他还没有分化。

袁老师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那个奶香味是Omega信息素，都这么多天了还留存得这么浓烈，八成是有人刚经历了成年分化。你既然能闻到，对你产生了很大影响，竞赛在即，绝不能出乱子。”

虽然袁老师没有明说谁分化成Omega了，但桓修晚脑子已经浮现出一个答案，他摇摇头，心想没准箐季楍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呢。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信息素的影响，脑袋昏昏沉沉，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他醒来，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他撑起上半身，臂弯有些疼痛，望去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红针眼，想来是已经给他打过抑制剂了。

从稚嫩的青少年到成年分化，并非是一蹴而就。分化分阶段，首先就会体现在身体上，Alpha大多会变得更加强壮，Omega大多会身形纤细柔软。在完全分化前，通常会经历几次低烧，这是身体快速发育导致的，不过大多不影响正常生活，随着腺体逐渐发育成熟，会开始形成有规律的发情期及易感期。像桓修晚这种还未分化的人都被影响到开始低烧，那就证明分化的那人一定达到了完全成熟的分化阶段。

箐季楍，你究竟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