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什么事?”鹿浅溪在季迟去找蚩汐后被阿云叫出来。
阿云的神情在黯淡的灯光下看不清楚,就只是站在她面前。
鹿浅溪内心的不安感又来了,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阿云突然伸出手,没任何征兆地掐住她的脖颈,她被抵在身后的墙上。
鹿浅溪下意识推她,强烈的窒息感在摧残她的意志,求生的欲望迫使她剧烈挣扎。
阿云的眼里的疯狂毫不掩饰,只有先接触到鲜活的人才能体会到一点点摧残生机、虐杀猎物的快感,她的身体正因兴奋而颤抖,嘴角噙着病态的笑意。
可能只是几十秒,阿云松开了手,失去意识的鹿浅溪栽倒在她身上。
暗处几个年轻的男人走上前准备抗起鹿浅溪,阿云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她看中的猎物,应该由她亲手杀死。
“用不着,我抱她过去。”
阿云带着昏迷的鹿浅溪走进祠堂,老祭司和纳奇婆婆已在那儿等候许久。
在老祭司的示意下转动供桌上的烛台,原本已至尽头的长廊,地面出现阶梯入口。
“动作快些,时候快到了。”纳奇婆婆催促道。
阿云瞥了她一眼,“用不着你提醒。”
水声,潮湿的空气,梦中的暗室…
鹿浅溪悠悠转醒,强撑着沉重的大脑想站起身。
她记得阿云想要掐死她,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地方。
她身上没有一丝血污,却疼得厉害。
五脏六腑都在像在被虫撕咬,仅仅只是动了根手指就感受到皮肉被猛然抽动的疼痛。
“你醒了?”
阿云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劝你别乱动。”
鹿浅溪看她在这,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神经的敏感,对阿云的警惕都是对的。
这个寨子,果然有问题。
“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想质问这一切吗?”
阿云的言语间对她充满兴味,
“或许我能看在你即将成为最后一个陪嫁女,完成这场求神婚礼的份上回答你一些问题。”
梦中的恐惧与窒息在现实中重新上演,鹿浅溪不可能不害怕,可她濒临死亡,精神崩溃的会儿经历得多了,就算是身体的生机在逐渐消失,她也能最大限度的保持冷静。
鹿浅溪冷冷地看着她,发问,“我从进寨起一直以来的窥探感是怎么回事?”
“嗯…原来你这么早就有警惕意识了?”
“你可是神明选中的陪嫁女,寨里那么多人盯着你不是很正常吗?只是大娘家的孩子藏不住事,视线比较热情?”
阿云嘴上苦恼地抱怨,却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鹿浅溪嘲讽道,“你也不惶多让。”
“我的噩梦也是因为神?”
“这个嘛,因为你身体里的虫子啊。”
“来这的第一晚,大娘就给你下了蛊。”
“做噩梦不是理所当然吗?”
阿云抬起她的下巴,饶有兴致地调笑,
“你身上的悲剧气息最为浓厚,不过,成为陪嫁女就能得到解脱,你的灵魂会得到神的祝福,这样就不用再困在回忆了哦。”
鹿浅溪只感觉心凉了大半,半晌,轻声开口,“原来从一开始,你们都是演的。”
阿云啧了一声,不无嘲弄道,
“也不全是吧,毕竟只有蚩汐什么都不知情。”
“她可是圣女啊,自然要干干净净的。”
“她也不会什么蛊术,因为我告诉老祭司,
这样不是玷污了圣女的纯洁吗?”
鹿浅溪完全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阿云轻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她当然有学蛊的天赋,不然怎么可能会被选为神明的新娘?”
“因为她会做的比我更好,我才是这个寨子里最年轻的巫蛊师,怎么可能允许她出现?”
鹿浅溪毫不意外地嘲讽,“果然是嫉妒。”
阿云被她这么一说,表情有一瞬扭曲,不过很快,又笑靥如花。
“你要死了哦。”
不用阿云提醒,鹿浅溪也感受的到,
阿云掐着她的脖颈,拖着她走向暗湖。
鹿浅溪被扔进暗湖的一瞬间,又一次听到了阿云掺了蜜的祝福,
“好梦。”
蚩汐在生辰当日走进了祠堂,老祭司温柔地接待她,在蚩汐惊讶的目光下,打开了暗室。
阿云望着蚩汐的背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嫉妒神明的新娘?
神会在她成亲的那刻蚕食她的天赋,
她是神的养料,
也是我们的养料。
我们会下蛊,会巫术,
可都要感谢历任神明的新娘,
不过,她虽然最后也会不老不死,
但又能怎么样?
只是耗光用途、被抛弃的怪物。
……
所谓圣湖,别名暗湖。
蚩汐在祠堂待过十几年,第一次知晓祠堂下方还有一处暗室。
依照祭司的吩咐,今天,是圣女在圣湖沐浴洗尘的日子。
冰凉的湖水刺得骨骼吱吱作响,蚩汐调整好呼吸,努力适应水温。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一枚手链在湖面处飘。
蚩汐游过去,这不是她送给浅溪的紫罗兰手链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蚩汐皱眉,决定潜入湖底。
熟悉的身影正沉在静谧的湖底,
浅溪?
不顾一切潜下去,将鹿浅溪拉到岸上。
鹿浅溪的呼吸很微弱,气若游丝,看清蚩汐担忧的脸后,断断续续的只剩几句话,
“别留在这,快走。”
“求求你带我哥一起走。”
“让他话下去…”
蚩汐瞪大双眼,紧紧抱住她,
“浅溪?”
“浅溪!”
鹿浅溪伸出手,迫切想抓住什么
微弱的光亮映着她苍白的身躯,
生命终结在这里,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明明都已经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
还是命里差了一点。
……
孩子的恶意往往最纯粹,被欺负的源头是从小就漂亮的脸,是内向自闭的性格,是从未露面的父亲。
“她妈妈是个妓女,她当然没有父亲。”
“她以后会和她妈妈一样吗?”
“不想听她说话,像条狗一样吵吵嚷嚷,拿胶水封上她的嘴。”
“呦,她怎么不坐下?是座位上被人放钉子了吗?”
“鹿浅溪,怎么不坐下!你这样也太不尊重课堂了,不想坐就出去!”
“哎,这孩子打小就可怜,妈妈早年从事的职业登不上台面,还得了传染病,现在卧病在床,没人敢看望,大人的不检点,苦了孩子呦。”
叽叽喳喳的声响,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大的印象,可能后来经历的多了,听的多了,就宽慰了童年的自己。
或许吧。
她那段逃避的记忆中最多的就是苍白的天花板和一直卧床不起的女人。
她一个人可以抗过孤独、饥饿、痛苦…
她那时心底一遍又一遍呼喊过,
不要,我不要死,
我想活着,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我要活着,和妈妈在一起。
直至在妈妈临死前说出,
“浅溪,对不起…”
“妈妈不应该自作主张生下你的。”
“你不该活着。”
……
或许,死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人的一生开始,就不可能轻易结束。
母亲死后一个月,有两个自称是母亲朋友的男人找上门,
“就是她吧,她就是季家老总和一个陪酒服务员的私生女?”
“应该就是,我们把她带到季家,季家的夫人注重名声,只要迫使季总承认,季夫人为了堵我们的嘴肯定会给我们一大笔钱。”
“小妹妹,季家人心善,我们带你回去找爸爸好不好?”
…
推开门的声响,刺眼的富丽堂皇,一脸嫌恶的女佣,女人的嘶吼崩溃,玻璃碎了一地,测起的碎片划过鹿浅溪的脸,留下一道血痕。争吵、喧闹、愤怒、人声聚集在一起,她抱着头,在一片混乱中扑通跪倒在地。
为什么要回去?
“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早就应该死在老鼠沟。”
为什么要出生?
“如果从生下来就被掐死…是不是就不用经历接下来的一切?”
为什么?
所有的回忆,所有人的脸,被凌乱的线条粗草勾勒,黑白映像,一帧一帧过,除了他们恶毒的笑脸被放大再放大,什么都不剩。
后来,鹿浅溪确实被留了下来,以一个佣人的身份。
季夫人当然厌恶她,不过,无所谓了,克扣工资、睡地板、佣人之间的冷漠欺凌而已凌,早习惯了。
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了。
鹿浅溪至今还记得那一天,离家出走两年的季少爷季迟回家的日子。
她的事情被瞒的很好,除了有几个实在多嘴的富少。
鹿浅溪打扫完季迟房里的卫生,突然被进来的季迟喊住,“你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鹿浅溪吗?”
她余光瞥见季迟伸出手,决定像以往一样承受这一耳光,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头顶被人轻柔地抚摸。
这又是什么捉弄人的新把戏吗?
鹿浅溪眼里一冷。
青年温润的嗓音回荡在室内,
“抬头。”
鹿浅溪抿唇,不明所以,
她依照季迟所言,抬眼正视他,
“我是季迟,你的哥哥。”
“没事了,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季迟的眼里总淌着澄澈的笑意,温柔真诚。
一切…
都不是你的错
鹿浅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眼眶一热,豆大的泪滴自眼角滑落。
季迟明显慌了,到处找纸巾,
“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混蛋哥哥。
原来自己也有作为一个女孩任性的自由。
她听见过季迟为了洗清她们母子俩的名声与母亲争吵,也知道季夫人哀求的体面,这个家庭内在的不堪。
不过,无论如何,鹿浅溪很感谢季迟出现在她的世界。
她清楚季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永不停歇的飞鸟怎会屈居于家人安排的宿命。
能从现实中短暂抽离,能够触到乌托邦一次就够了,怎么敢再奢求?
季迟走了,一如曾经。
她整理季迟的房间,看到了他们相遇时季迟穿过的大衣,她走上前,想将其叠好。
掉落出一封信件,
“浅溪,呆在宅子里这么久,要一起出来走走吗?夕阳下的火车站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永不停歇的飞鸟发出同看世界的邀请。
鹿浅溪不顾一切地冲出来,火车站人来人往,她逆着人流,四处寻找,却只赶上了发车的轰鸣声。
他…走了吗?
鹿浅溪眼眶一热,无比怨悔自己为什么不再快点。
肩膀被人拍了拍,
“说好会等你,哭什么?”
一起走吧。
………
鹿浅溪伸出手,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她又一次看到了自由翱翔的白鸟。
真好啊。
你要永远自由。
蚩汐感觉到鹿浅溪在她怀里逐渐没了呼吸,
“浅溪?”
“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