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在马术训练场的沙地上流淌成金河,华耀牵着米娅缓步走过落叶铺就的小径,马蹄碾碎枯叶的沙沙声里,汪顺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他盯着华耀汗湿的骑装贴在脊背的轮廓,忽然想起今早训练时,泳池里的倒影被自己划水的动作搅碎又重组的模样。
"游泳队的训练表是不是刻在DNA里了?"华耀忽然回头,马尾辫扫过米娅的鬃毛。
"每次看你站在那儿发呆,都像在默背泳道编号。"
汪顺的耳朵瞬间烧起来,他慌忙低头拨弄泳帽檐:"没......就是看米娅的步法特别稳,像......像自由泳的划水节奏。"
"哟,还挺会联想。"
华耀笑着松开缰绳,米娅立刻低下头去啃路边的蒲公英,"要不你给它编套游泳操?让它水里扑腾两下,说不定能拿马界奥运会冠军。"
这句话逗得汪顺笑出声,先前的紧张像被阳光晒化的晨露。
他壮着胆子伸手轻触米娅的鼻梁,指尖触到温热的鼻息时,忽然想起第一次下十米跳台的眩晕感。
同样的毛茸茸触感,同样让人想退缩又忍不住靠近。
"它会疼吗?"他指着米娅鬓角的一块浅色印记,那形状像片被啃过的荷叶。
"那是摔的。"华耀蹲下身替米娅拂去鬃毛里的草屑。
"去年障碍赛时它受惊了,前蹄打滑撞在桩杆上。你看这儿......"
她指尖划过马颈侧面,那儿的毛发比别处短些,"缝了七针,可把我心疼坏了。"
汪顺蹲下来,与米娅平视。
它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倒影,睫毛忽闪时像蝴蝶振翅。
他想起泳池里的救援浮标,每次累到想放弃时,只要盯着浮标上的红十字,就能多游两个来回。
"其实我......"他忽然开口,又迅速咬住下唇。风卷起华耀的发丝,有几根轻轻扫过他手背,痒得像小鱼啄食。
"其实你什么?"华耀歪头看他,阳光穿过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别怕,这儿没别人,米娅听不懂人话。"
汪顺深吸一口气,盯着米娅嚼草的腮帮:"我第一次看见2008年开幕式的时候,我就特别震撼,我发现你胳膊好像有些不对劲。”
"后来我才知道,你胳膊脱臼了,却没告诉任何人。"
华耀愣了愣,伸手摸了摸米娅的耳朵。
“那次脱臼啊......"她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
"疼得我眼前发黑,可听见观众席上有小孩喊我名字,就想着不能摔下来,得给他们看看,摔了也要爬起来跑完,不过还好,没摔,毕竟是我们国家的奥运会开幕式,我怎么能丢脸呢!"
汪顺抬头,看见她眼中流转的光,像极了泳池深夜的灯光。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只有泳池底部的灯还亮着,把水照得发青,却能清楚看见自己划水的每一个细节。
"我小时候学游泳,"他忽然说,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划动,画出歪歪扭扭的泳道线。
"教练总说我腿太沉,像绑了铅块,有次我偷偷在泳池里绑沙袋,想练腿部力量,结果差点沉底......"
"笨蛋!"华耀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想练爆发力可以用浮板,绑沙袋会抽筋的!"
"后来我知道了。"汪顺摸着被拍的地方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不过从那以后,我学会了在水里观察自己的身体,每次觉得累,就想象自己是条鱼,没有骨头,只有水托着我......"
"鱼可不会戴泳帽。"华耀伸手扯了扯他的泳帽,帽檐被扯得歪到一边,露出他光洁的额头。
"而且鱼的眼睛不会这么红,像刚哭过的兔子。"
"兔子?"汪顺瞪大眼,睫毛扑簌簌地抖。
"对,兔子。"华耀煞有介事地点头,"你笑起来时,虎牙露出来,耳朵又红,可不就像只大兔子?"
这句话让汪顺彻底红了脸,他慌忙低头,却看见米娅正用鼻尖蹭自己的膝盖,像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华耀的笑声混着风声传来,他忽然觉得,这个秋天的阳光格外温柔。
让他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走啦,大兔子。"华耀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沙粒。
"带你去喂米娅吃胡萝卜,不过先说好了——"她晃了晃马厩钥匙,"要是它咬你手指头,我可不管。"
汪顺跟着她走向马厩,看她熟练地打开门闩,阳光从木栏缝隙里漏进来,在她肩头织出金色的格子。
米娅一见到她就发出低低的嘶鸣,脑袋蹭着她胸口,像个撒娇的孩子。
"尝尝这个。"
华耀递给他一根胡萝卜,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掌心的茧子,"轻点儿,别戳到它牙齿。"
汪顺屏住呼吸,将胡萝卜递过去。米娅的嘴唇柔软而温热,卷走胡萝卜时,胡须扫过他指尖,痒得他想缩手,却又舍不得离开。
华耀在一旁看着,忽然伸手调整他的姿势:"胳膊伸直,对,像握泳镜那样......"
她的手覆在他手上,带着马术手套的粗粝触感。
汪顺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几乎要盖过米娅咀嚼胡萝卜的声音。
远处传来游泳馆的哨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可他此刻眼里只有华耀的侧脸,睫毛在阳光下微微发颤,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以前我怕马。"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觉得它们太高太大,随时会把人踩碎。直到看了你骑马......"
他顿了顿,看着米娅吃完胡萝卜后亲昵地蹭华耀的手背,"原来人和动物之间可以这么近,像......像泳镜和眼睛的关系。"
华耀转头看他,发现他耳尖的红已经蔓延到脸颊,却仍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像只鼓起勇气的小兔子。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独自骑马时的恐惧,马鞍下的马背起伏如浪,可当她低头看见马鬃上的阳光,忽然就不再害怕了。
"知道吗?"她轻声说,伸手替他整理歪掉的泳帽。
"马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眼睛,所以它们看到的世界比我们大得多,但有时候,大眼睛也会害怕小事情,比如突然的声响,或者陌生的气味......"
"就像我害怕高台跳水。"汪顺接过话头,"可教练说,害怕的时候就盯着跳板尽头的红线,把它想象成终点线。"
"对,盯着红线。"华耀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障碍桩上,那儿的红漆已经有些剥落,却依然醒目。
"我每次起跳前,都会盯着桩顶的小红旗,告诉自己,只要越过它,就是新的天地。"
两人沉默了片刻,只有米娅嚼干草的声音在马厩里回响。
阳光渐渐西斜,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华耀的马尾辫扫过汪顺手背,像片金色的叶子。
"华耀姐,"汪顺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有空的时候,你能教我骑马吗?"
"嗯?"华耀挑眉,却看见他眼中跳动的光,那是她熟悉的执着,"先把自由泳速度提上来,否则......"
她忽然凑近他耳边,"米娅会嫌弃你的腿太长,把它的马鞍压坏。"
汪顺笑起来,这次不再结巴,虎牙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我每天加练两组折返跑,争取早日让米娅接受我。"
"成交。"华耀伸出手,掌心向上,"击个掌,不许反悔。"
汪顺愣了愣,随即也伸出手,掌心轻轻贴上她的。
两人的手都带着训练留下的茧子,却在相触的瞬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米娅在一旁看着,忽然发出一声轻嘶,像是在为他们的约定喝彩。
走出马厩,华耀解下骑装,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后颈的碎发被汗水粘成一绺绺的。
汪顺看着她把马尾辫松开,长发如瀑布般垂下。
"明天见,大兔子。"华耀跨上自行车,冲他晃了晃车铃,"别忘了带电解质水。"
"知道了!"汪顺挥手目送她离开。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草莓糖。
远处的游泳馆亮起了灯,水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星星。
汪顺戴上泳帽,走向泳池的方向,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华耀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