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比鞭子好使

米娅的鼻息喷在华耀颈间，温热湿润。

她数着汗血马睫毛上的晨露，一颗，两颗……直到视线模糊。

马龙的肩膀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点，大衣下的肌肉紧绷如弓弦。

"药。"他递来几粒白色药片，掌心有训练留下的茧。

华耀盯着那片止疼药，舌尖抵住上颚，往常她会把它藏进腮帮，等没人的时候吐掉，但今天，米娅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这匹烈马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喉结滚动，药片滑入食道。苦涩在舌根蔓延，像咽下一把生锈的刀。

医务室的镜子照出个陌生女人：眼窝凹陷，颧骨凸起，锁骨处被晒脱了皮。

华耀用指尖触碰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第一次摸奥运金牌的温度。

"看够没？"教练老陈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新鲜出炉的体检报告，"血红蛋白掉到90，乳酸脱氢酶超标八倍，恭喜，你成功把自己练成了个移动的生化炸弹。"

华耀抓起报告揉成团，纸球却在半空被马龙截住。

他展开皱巴巴的纸张，用红笔圈出几个数据。

镜子突然起了雾。

华耀抬手去擦，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马场罕见的休训日。

华耀坐在围栏上，看米娅在草场悠闲地啃着苜蓿，往常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在进行第十组障碍训练。

"它很开心。"马龙递来保温杯，里面是加了蜂蜜的参茶。

华耀没接，目光黏在米娅微微鼓动的腹部。

米娅最近胖了，肌肉线条变得柔和，就像她抽屉里那些被藏起来的止痛药，都是温柔的陷阱。

"国际马联修改规则了。"马龙突然说，"新赛季起禁止连续参加三项以上高强度赛事。"

茶杯在栏杆上砸出闷响。

华耀猛地扭头，看见他手机上的新闻推送：多位知名骑手联名呼吁保护马匹福利，配图是几匹戴着护具的赛马在草地上休息。

"怎么回事？"她声音发紧。

马龙推了推眼镜："运动员委员会的建议。"阳光穿过镜片，在他脸上投下细小的光斑，"有时候规则比鞭子更能保护人。"

米娅突然嘶鸣着奔来，鬃毛在风中扬起金色的浪，华耀下意识张开双臂，被马儿温热的吐息扑了满怀。

第六天清晨，华耀破天荒睡到七点。

生物钟在五点准时将她拽醒时，她盯着天花板数完了所有裂缝，十七条，比宿舍多九条。

"慢点。"

马龙的声音从跑道边缘传来。

华耀正在做恢复性慢跑，步频降到平时的三分之一，米娅跟在她身侧，时不时用鼻子拱她后背，这是它提醒小马驹注意节奏的方式。

"知道。"她抹了把汗，右腿肌肉突然抽搐。米娅立刻横过身子，用脖颈撑住她摇晃的身体。

远处，教练举着秒表的手缓缓放下。记录本上最新的数据栏一片空白，只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训练场的障碍杆降到了1.6米。

华耀站在起跑线上，掌心在缰绳上蹭出细汗，往常这种高度她根本不会正眼看。

"呼吸。"马龙站在场边，手里拿着改装的测距仪，现在屏幕上显示的是心率而非距离。

米娅的起跳比平时高了十公分，像在跃过一片羽毛。

华耀在空中松开左手缰绳，这次不是为了调整角度，只是单纯想摸摸米娅汗湿的耳朵。

落地时沙尘飞扬，测距仪发出"滴滴"的提示音。

马龙看着屏幕上138的心率数值，嘴角微微上扬，比上周同期降低了21次。

月光如洗的夜晚，华耀独自坐在空荡荡的看台上。

手机屏幕亮着，是哥哥发来的视频通话。画面里国外马场的安达卢西亚马正在吃苹果，悠闲地甩着尾巴。

"看见了吗？"哥哥的声音带着笑意，"它从来不碰最高那道障碍。"

华耀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罐，铝皮在她掌心扭曲变形，就像那些被强行掰直的执念。

米娅不知何时来到看台下，嘴里叼着个东西，是那枚被华耀扔掉的旧训练计划，已经被嚼成了纸浆。

她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栖息的夜鸟。

当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华耀摸出兜里的安定药瓶，将它轻轻放在看台边缘。

风起，空药瓶滚落台阶，发出清脆的声响。

米娅欢快地追着瓶子跑远，月光为它镀上银色的轮廓，宛如少年时梦里那匹永不疲倦的神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