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北京郊外的马术训练基地笼罩在零下十度的严寒中。
华耀的皮靴踩碎结霜的草叶,发出细碎的脆响。她呵出的白气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凝结成霜,挂在睫毛上。
"吃你的。"她把最后一块方糖塞进雷霆嘴里,黑马温热的舌头卷过她冻得发红的手指。
三岁的纯血公马不耐烦地甩着头,前蹄不断刨着冻土,喷出的鼻息在冷空气中形成白雾。
教练组的灯光从办公室透出来。华耀眯眼看了看表,5:15,比正常训练时间提前了两小时。
她利落地收紧马鞍腹带,手指在雷霆紧绷的肩肌上停顿了一下:"今天要跳1.7米,你给我收着点脾气。"
训练场的照明灯将霜雪照得发蓝。
华耀轻磕马刺,雷霆瞬间加速,黑色身躯在晨曦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腿!收腿!"她在起跳瞬间厉声喝道。
雷霆的后蹄险险擦过横杆,1.7米的障碍杆微微晃动,终究没有落下。
场边突然响起掌声。
总教练不知何时站在了围栏外,军大衣上结着冰碴:"68秒03,比伦敦夺冠时慢0.12秒。"
华耀勒马回转,雷霆的鬃毛上结满冰晶:"冰面影响起速。"
"里约可没有冰面。"总教练扔过来一条干毛巾,"但有的是35度的湿热天气。"他指了指雷霆汗湿的脖颈,"这孩子的耐热训练该提上日程了。"
医务室的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
队医用镊子夹起浸满药液的棉球,按在华耀腰间的旧伤上。
那块2012年伦敦奥运留下的疤痕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周围肌肉像石头般僵硬。
"第三腰椎横突综合征。"队医的镊子敲了敲X光片上几处细小的阴影,"这些骨刺再发展下去..."
"打完里约再说。"华耀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在消毒水味里。她突然肌肉一紧——队医正往她脊椎上贴电极片。
"米娅退役前也这样。"队医突然说,"明明关节都肿了,见到你还要逞强。"
华耀咬住嘴唇。治疗仪发出的脉冲像无数细小的钢钉扎进骨髓,她却想起伦敦那个暴雨如注的下午。
米娅带着她飞跃最后一道1.65米水障时,右后腿被锋利的障碍架划出十厘米长的伤口。鲜血混着雨水染红马腿,但她们还是以68秒15的成绩冲过了终点线。
"华耀?"汪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端着餐盘,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食堂都收摊了,给你带了..."
"放那儿。"她声音嘶哑,额头抵着治疗床的皮革垫子。汪顺默默放下餐盒,从兜里掏出一盒薄荷膏放在旁边。
平安夜的训练场空无一人。
华耀把最后一根横杆调到1.72米,比奥运会标准高出2厘米。雷霆烦躁地甩着尾巴,鼻孔张得老大。
"怕了?"她扯了扯马缰。黑马立刻昂起头,前蹄不安地刨着冻土。
第一次试跳,雷霆的前腿撞翻了横杆。
第二次,他在起跳点三米外就腾空,落地时差点失去平衡。
华耀滑下马背,突然抓起一把雪按在雷霆滚烫的脖子上。
"冷静点。"她掰开马嘴检查舌苔,"我们不是在跳障碍,是在跳舞。"
第三次,她在接近横杆时突然松开缰绳,仅用双腿引导。雷霆完美地划出一道抛物线,鬃毛几乎擦过横杆。
电子计时器亮起红色数字:67.98。
"破纪录了,小子。"华耀揉着雷霆汗湿的耳朵。黑马却突然转头,警惕地看向场边阴影,汪顺抱着个圣诞礼物盒站在那里,肩头落满雪花。
"米娅的退休生活。"他递过一叠照片。第一张是银白色的母马在草原上飞奔,脖颈上的奥运五环纹身依然清晰。
华耀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照片边缘。汪顺突然指向她身后:"看。"
雷霆正用鼻子拱那个礼物盒,把包装纸撕得粉碎。里面露出很多米娅最近的照片。
"她说..."汪顺模仿马儿的响鼻,"'别太想她哦。"
12月31日的队内测试赛,总局领导坐满了观礼台。华耀站在起跑线前,指尖划过雷霆颈动脉蓬勃的跳动。
"1.7米三重组合障碍。"广播里响起解说,"华耀选手在伦敦奥运会创下的68秒15纪录至今无人..."
哨声截断了话音。
雷霆如黑色闪电般冲出,第一个1.7米横杆被他轻松掠过,马蹄铁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三重组合障碍前,华耀用几乎不可见的缰绳微调让他提前半个身位起跳,完美避开最容易失误的夹角。
最后的水障区,雷霆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形成彩虹。当他们冲过终点时,大屏幕显示:67.89。
观礼台上爆发的欢呼声中,华耀俯身抱住雷霆的脖子。
在她视线不及的角落,总教练正用红笔在训练日历上划掉"2015"。
远处的地平线上,里约热内卢的第一缕阳光正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