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树后,才敢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凉。刚才那瞬间,明明隔着几步远,我却觉得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发紧。
回到营房时,莉娜正举着块烤红薯等我。“你去哪了?半天不见人影。”
“在后山……遇到个奇怪的人。”我接过红薯,热气烫得指尖发红,“穿得很少,还戴着斗笠。”
莉娜咬了口红薯,含糊道:“穿得少?戴斗笠?难道是……”她猛地瞪大眼睛,手里的红薯“啪嗒”掉在地上,“你见到第六席大人了?!”
我愣住了:“他?不可能吧,他穿的不是执行官制服……”
“就是他!”莉娜抓着我的胳膊,手劲大得像铁钳,“第六席大人从来不穿制式制服,总爱穿稻妻的旧衣服,还总戴个斗笠!新兵手册上写了的,你没看?”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新兵手册太厚,我只翻了训练条例那几页。
“你跟他打招呼了吗?”莉娜的声音发颤,“他有没有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双靛蓝色的眼睛。那么冷,那么静,像结了冰的湖面,连夕阳都照不进半分暖意。
“完了完了。”莉娜瘫坐在草垛上,脸色发白,“在第六席大人面前失礼,你死定了!”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红薯。热气渐渐散去,留下黏糊糊的糖渍。后颈忽然泛起一阵凉意,像有人用冰锥轻轻戳了一下——刚才他转身时,是不是看了我一眼?看了我左胸那个歪歪扭扭的“六”字?
夜色漫进营房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抖。不是怕,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像有颗冰珠落进了滚水里,一半冷,一半烫。
莉娜的话像块冰碴子,在我心里冻了三天。这三天里,我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走路时忍不住回头,吃饭时盯着营房门口,连训练挥剑都频频走神。
教官用竹棍敲了我三次背,骂我“魂被雪山狼叼走了”,可我攥着剑柄的手心,始终是潮的。
第六席的部队向来松散,没有固定的操练时间,没有统一的任务指派,只有偶尔从信使手里传来的字条,字迹凌厉,“北坡清理魔物巢穴”。
没人见过传字条的人,更没人敢问这些命令是不是出自那位大人之手。
第四天清晨,我被派去清洗训练场的兵器。铁剑铁矛堆在雪地里,结着层薄冰,冻得手指一碰就发麻。我蹲在溪边,用石头砸开冰面,捧着冰水往剑身上浇。水流过指缝,冻得骨头缝里都像塞了冰碴。
“动作太慢。”
冷不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手一抖,手里的剑“哐当”掉进水里。
我猛地抬头,看见斗笠的檐角。
他就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还是那身黑红交加的短褂。
晨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斗笠的阴影恰好遮住他的脸,只在雪地上投下一圈模糊的轮廓。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慌忙从水里捞起剑,手忙脚乱地想行礼,膝盖却在冰面上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撞进他怀里,腰间突然缠上一股风,轻轻把我往回带。
我踉跄着站稳,后背撞在身后的兵器堆上,铁矛的棱角硌得生疼。抬头时,正对上他掀起的斗笠边缘。
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比上次见时更冷,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怒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映出我狼狈的影子。
“第六……第六席大人。”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属下……属下,见过大人。”
他没说话,视线落在我手里的剑上。剑身上还沾着冰碴,倒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新兵?”
他问,声音像冰粒落在铁板上,脆生生的,带着点金属的冷意。
“是。”我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
“来训练营八周了。”
“八周。”
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在掂量什么,“连握剑的姿势都没学会?”
我一愣,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手指全攥在剑刃上,掌心已经被割出了血珠,滴在雪地上,洇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他忽然弯下腰。我吓得屏住呼吸,以为他要发怒,却见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掌心的伤口。
那触感很凉,不是冰雪的冷,而是一种近乎玉石的温凉,像刚从地窖里取出的玉佩。血珠在他指尖凝住,没有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