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有一天，夏青青很骄傲地送给我几张学生社团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他”的。

据说这是那个雨天，她悄悄拍到的。

她说，她曾抓拍了很多有“他”的照片，却都比不上这一张——那么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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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我第一次随父母，到那个军事世家的范家公馆去做客。

我掩藏了内心的忐忑与不安，还有一种我所不了解的激烈的情绪，我从不激烈的。

那个冷酷的范林锐散发着君临天下的慑人气势。显然，他很不满意我向来无争与被动的性格，不喜欢他选中的，会是这样一个不自信的女孩子。

但，他竟然向我笑了，很和蔼地笑，我不知道那样一个严厉的军事者，也可以这样笑的。

令人害怕。

他的身后跟着三房姨太，无一不是气质绝佳、有权有势的京沪美人，果然上位者连对夫人们的挑选都是精益求精。

可她们当中，却没有一个像“他”。我这才知道，原来范林锐的原配夫人早在范家两兄弟小时候，便失足跌下楼，过世了。

贵气十足的姨太们逢迎着范林锐的悦色，对我赞不绝口，好像生怕得罪了范林锐，和范家最不给人面子的二少爷。

我硬着头皮，听完夫人们对我违心的溢美之词，彷佛我真的有本事，能让军家大少“收心持家“。

寒暄一阵，一众人移步中厅。

慢慢跟随前面谈话的军政界精英们，我四望着。

那是一幢极具日本那种深沉气息的黑白色别墅，还有着中国自古的傲气与威严。

我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听着他们的聊天，沉浸于自己漫无思想的游思中。外面阳光明媚，光线穿透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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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紧随而来的，就是“他”与一只大狗。

“他”随兴而自然地在手边一卷纸卷儿上，划下几个字，然后拍拍一直跟在“他”腿边的大狗，大狗听话而欢快地开始和他嬉闹起来。

那像是个有着恋动物嗜好的单纯男孩儿，干干净净得就像一幅阳光草地间，流光溢彩的田园画。

然后，“他”看到了大厅里的一群人，站住了。看我们的眼神，比看狗的眼神还要疏远。

显然，“他”不是为我们而回来。

“去哪儿了?”

范林锐傲气威严的声音响起，空气一下子冰冻了起来。

“后院草地。”

“他”低头安抚一下大狗，若无其事地简洁回答，丝毫不担心范林锐语气中的严肃。

范林锐并没有打算缓和凝结的僵硬，讥讽道：“怎么？没又和那群激进分子瞎搅和吗？天天屋子里都看不到你人影！”

“……”

“你知道总有一天，会看不到我的。”

沉默一阵，“他”再自然不过地温和对他说着自己的预言，像是临行前，在交代一个老父注意身体。

“什么时候，不是我离开，就是你赶我走，你要习惯我不在啊。不然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范林锐连带茶水把茶碗丢在桌子上，雷厉风行地站起来，带着一股军者的霸气！

“父亲！”

那是“他”的哥哥，范家的长男，中央军官学校的精英分子。

他一边叫佣人迅速地清理掉溅开的茶水，一边扶住范林锐：“您别生气，丞不是这个意思。伯父伯母和都灵还在等着……”

“……”

意识到我们的存在，范林锐压下怒气，快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那语气依旧不容置喙。

“过来！见过你陈伯父、陈伯母，还有……哦，都灵，他们等你很久了！”

爸爸妈妈慈祥、欣赏而宠溺地向“他”微笑。“他”扫过我，对父母亲静静地点了下头，表示过对熟人兼长辈基本的尊重。

“你还记得都灵吧？”

范林锐挑起嘴角，那神情像是已近胜利的宣战，令人琢磨不透。

“不记得也没关系！她已经和你同校了，以后你们会常见的。”

父亲也迎合地笑着看我：“是啊，研习画画，还是有个学术的氛围才像样子。都灵，你和丞丞还是第一次见面吧。等明天……”

“不。不是。”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轻轻却笃定地，打断了父亲那句所有人都认为是当然的话，淡淡地看向我。

我慌慌地转移了视线。

我不知道“他”的“不”，指的是不是学校里那一瞥……

未等我回过神，“他”便带着大狗转身上楼，留下大厅错愕的一群人。

“站住！你又去哪儿？”

范林锐眯起眼睛叫住“他”。

“回房间，有功课。”

又是简洁的一句话，“他”单纯地陈述着回答父亲的问话，转身继续走了上去。

“你给我滚下来，范丞丞！太没有教养了！”

范林锐再次发怒了。

“他”漠视了我们，漠视了他！这理由，足够让他必须发怒了。

“算了林锐。少年人是有很多事忙的，何况他这么出色的孩子呢。来，别动气。”父亲站起来解围。

“忙？他还觉得他不够生事吗！你不是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反政府！他们在反日本人支持的政府——我们的政府！乱写、打架、惹是生非，他还有什么没做过！他生活在那帮主义者虚幻的理想里，不能自拔了，我必须让他懂得现实！”

范林锐不耐烦地转身上楼：“青远，你招呼！”

“他”的哥哥司空见惯地沉默一阵，无可奈何地转向我们苦笑一下：“他们总是这样的。丞和父亲骨子里那种刚硬太像了，像得水火不容。丞的个性那么直，我很担心……”

说着，他突然看向我：“也许都灵，你能让他转变一点也说不定。”

“……”我一怔，紧张地摇摇头，静静地抬头望上去。

那样的一个人，“他”需要转变吗？

而我又能转变“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