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家访

天黑后或者说是房间里暗下来后，堂姐便不再学习，而是爬上了床。堂姐很快就睡着了，我只是静静的望向桌边，墙角因为受潮早已发霉发黑，晚上又下雨了，雨声的顺着我的耳畔钻进我的心中，充盈着我的五脏六腑，纵使夜晚很黑，我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我动了动身子，老旧的床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这过后便是一片宁静。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了公鸡的打鸣声。房间逐渐亮了起来，幽蓝色的光透过狭小的窗子照进房里，映在我的被子上，映在老旧的地板上。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慢慢走到窗子旁边，尽力的向上望去，乌云已经消散了，我猜了猜时间后就坐在椅子上，我静静的看着堂姐。她裹着被子侧卧在床上，光芒映射在她的身上，照出她白皙的皮肤，以及因营养不良而瘦小的脸，她的头发散在床上，被子形成的褶皱在光芒的映衬下似乎成了一座座山峰，堂姐则被这一座座山峰压在身下，她的手扯着被子，发白龟裂的手指成为了她苦难的记录者。

正看着，光芒突然黯淡下来，房间中又看不见任何东西，一切都陷入寂寞。迟到的阴云又重新聚集起来，遮住了本就黑暗的天，遮住了每个人都向往的光芒。可是太阳出来之后，世界还是会变得明亮。纵使下着暴雨，纵使闪着雷电。

天总归还是要亮的，只不过我竟然睡着了，还是我的堂姐把我叫醒的。等我醒来时，天已然大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床上，照亮了整个房间。堂姐的嘴扬起了个弧度，她那白皙的脸在阳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她就像书中描写到的天使一样。

她把我叫醒之后，我坐在自己的床上。由于我们发现门还是反锁的，因此我们只能在这个房间里待着。堂姐又如往常一样坐在了书桌旁，只不过这次她并没有继续钻研那些令我无法理解的题目，而是拿起纸笔，写下一首小诗，这小诗她写完之后便放在那里，我望着小诗出神，她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将小诗推到我的面前，我端详着这首诗，虽然我看不懂，但总觉得这一定是一首很美诗，内容我已经忘记了，但它的标题让我印象深刻——《月下灯火，余梦旅途》

我仔细的看着这首诗，我的堂姐则在一旁看着我。她说这是第一次有人仔细看她的作品。我回过头，撞上的是她那如火如炬的目光。她缓缓走到我的旁边坐下，身姿轻盈，她的脸上扬着笑，是青年独有的一种灿烂的笑，在这一刻时间仿佛被定格了。

时间慢慢过去，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我听到这个声音身体忽然一颤，快步的走到门口想要打开这个门。可发现这个门依旧打不开，我失落的坐回桌旁，突然听到了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

“你好，我是石平民族中学的赵老师，这次我是来家访的，以了解同学们在假期的情况。”

“呀，是赵老师啊，快请进，快请进。”舅妈那尖锐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

“那个，请让谭利同学出来一下。”

“哦，好的，我这就叫他去。”话音刚落，杂物间的房门就被打开。映入的是舅妈冷酷的脸。“快出去见见老师去。”舅妈冷冷的说道，她的浑身透露出一种寒冷的气质，令人感到战栗。

舅妈把我拉着走到老师的前面，我在他面前站着，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扫视着，探寻着，就是想找到一些罪孽般。赵老师很胖，很矮，也很老。他脸上长满横肉，已经很老了，他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讨厌，令人畏惧。他见着我来便招呼着我坐，顺手划燃根烟，这个烟我看舅舅抽过，好像叫“大前门”。烟雾在空气中缭绕，散发出令人恶心的味道，这些气味刺激着我的鼻腔，遏制着我的咽喉，我喘不过气来。我顺着他坐在椅子上，心里却感觉奇怪，平常班主任都对我不闻不问的，这次怎么突然找到我了？

“喂，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收下。”班主任边说着边向我递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我看着这盒子心里越发奇怪——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给我带这些东西？我看着推到我面前的盒子，它散发着一股香气，这股香气似乎把烟味都掩盖过了。我愣愣的接过这个盒子，仔细一看是稻花香米饼。我一直没有拥有过这么香的东西，而它的香气加大了我的疑虑。

我不禁思考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禁想起从前的事情，自从我开始上学到现在，班主任好像对我一直没有那么关心，他对我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由于我的学习还行，字很工整，因此每次下课之后，他们把我留在教室，要我帮他抄写课文。每次都是放学之后帮忙抄写，第二天早上直接用，因此每天我都要很晚才回家，回家之后便是舅妈的冷眼，伟业的嘲讽，而对此我已经司空见惯。第一次抄书回家之后，我满怀期待的打开门，希望舅妈会因为我帮助老师而改变对我好吃懒做的看法，但事与愿违。我没有得到舅妈的表扬，舅妈更是因为我迟迟没有回家而大发雷霆，罚我当天晚上不准吃饭，当时我觉得委屈，尝试着辩解，可她说我只是到别处疯去了，况且班里这么多人为什么不让别人来抄？我并不渴求表扬，我只是想要得到爱，可是我注定是个野孩子，所以在这个家庭中，温情都成了奢望。可就算这样，第二天我还是得帮老师抄写课文。

而班主任呢，似乎根本不担心我放学之后舅妈会不会骂我，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心里感到不服，有一天我去向班主任说明这个情况时，他却只是说到，年轻人要多吃点儿苦，而且长辈骂你就得受着，这都是过来的经验，不要觉得你吃亏了，我让你帮我抄课文，这是我看得起你，不然把你这么多人我为什么不让他们来抄，我这是在历练你，不要不识好歹，不识抬举，我只是在考验你，我都不看别人，我就看你。

班主任的责骂令我哑口无言，那个时候我的心已经到了冰点。为什么我还会渴望他会站出来替我说话呢？为什么没有人会理解我呢？我冲出了办公室，向教室跑去，路上情绪化成了一颗颗泪水从我眼睛流下。落到了地上，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喂，你拿了东西你都不说声谢谢啊，有没有教养？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舅妈凑到我的耳边，对我小声说道。

“哦！谢谢老师。”

“诶，这个孩子还是挺乖的嘛。”班主任笑着说。“你看这孩子多乖呀，不好好培养那是可惜了呀，是吧。”班主任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但舅妈似乎立刻就懂了，她站起身笑着向班主任说：“我去里屋拿个东西，您就在这里。”

不一会儿舅妈就走出来了，手里还揣着一盒好茶。他将好茶推到班主任面前说道：“哎呀，这不全有劳于您嘛。您送给了我孩子东西，我也不能白收啊。只求您啊管他的时候管严点儿。让他放学了，别在外面瞎混，咱也是为他着想嘛。”舅妈笑着，班主任也笑，舅妈说一句，班主任也说一句。他们的声音如雷鸣般在我的脑子里炸开，舅妈在班主任面前说我是如何不好，说我是如何败家的，班主任听了就连连附和，顺便呢拍了拍我的肩，又说我两句，我只能在一旁笑着点头。我非常想逃离这里，他们俩的存在让我感到十分的恶心，我想抓紧逃离这里，逃到我的堂姐身边去。

我用余光向杂物间门口瞟去，发现堂姐正站在门口。她微笑着看着我，似乎是在给我鼓励。她笑起来是那么灿烂，驱散我的阴霾。她笑的是那么小心，生怕被他人发现。可是她的目光却让我更加的窘迫，我想逃离，可逃不到哪儿去。我只能默默的祈祷，希望这次家访快些结束，我就快些离开这里。终于班主任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你的这个孩子啊非常优秀。所以呢我会给他很多关注的，对此你不要担心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我先走了。喂，谭利，你要好好学习呀，你的舅妈对你真的很好啊。”班主任说完之后就坐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肥肚皮向外面走去。

“喂，老师不留下来吃饭吗？”舅妈大声喊着。

“不了，不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班主任说着向外面跑去，我舅妈见此也不再推脱，而是转过头对我说道：“把那个老师给你的饼拿过来，给你堂弟吃。”舅妈的神情悠然自得，似乎这就是应该的。可是为什么我拿不到属于我的那一份，这不应该是给我的吗？舅妈见我不情愿，脸上瞬间换了副神情，他的眼睛眯成那道缝，对我说道：“你不会是不愿意吧？我告诉你，你的吃穿用度都是花我的，我让你给我一个饼，怎么了？你不要以为这是老师给你的。她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给你的。给我拿来！”舅妈越说越激动，随后一把手夺过我手中的饼，“给你堂弟你都不愿意。咱家伟业还瞧不起你的这个破饼呢。”说罢便将饼一把摔在地上。外面的包装炸裂开来，米饼的粉末洒在地上，稻米的香气端起我的鼻腔，可现在我却无心品味，现在我受到的只有舅妈的责骂。

“你给我滚回杂物间去，我不叫你出来，你也就别出来了。”舅妈说着，便望向了杂物间的方向，正好对上了我堂姐的目光。

“臭婊子，你在那里傻愣着干什么？你也给我滚进去，你们两个东西，两个贱人！”舅妈对我们歇斯底里的嘶吼着。

对此我别无他法，只能慢慢的躲回杂物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