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好看,皎洁,是纯净的银光。师父已经在等我,我微微一愣,桌子上有酒。
师父很少喝酒,或者说,我很少见到师父喝酒。因此我落座后,视线还盯在那两坛酒上。
师父打开酒坛,一股清甜的花香袭来,甚是好闻。
“这是我最喜欢的酒,名为百花清露。”
百花清露酒,我默默记下了。菜式很精致,师父有个没多少人知道的秘密,他厨艺极好,大概不会有人将性情冷淡的离泽宫宫主与厨师联系起来,但他确实做得一手好菜,只是能吃到的人实在太少,我算是幸运的其中之一。
我坐在那等他斟酒,然后开席。但师父斟完一杯,却放到我的跟前。
“师父?”
“你已经十六岁了,可以喝一点。只是莫要贪杯。”
举杯到唇边,花香中才掺杂出酒香来,我小小抿了一口,入口柔润,回味甘甜,原来酒是这样好的东西。
师父在一旁笑着看我。
“你怎么自己喝上了。”
他伸长了手,与我的杯子轻轻一碰,玉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了十六岁,你就长大了。北遥,生辰吉乐。”
师父话少,我的话也少,师父是闷葫芦,我也是一个闷葫芦。因此我们二人无言赏月,沉默对酌,师父偶尔问我的生活,我便回答他。多年都是这样相处,我觉得很舒服。
师父静静饮了一杯,开口道
“今年的簪花大会在离泽宫。你想参加吗?”
“想。”
我想,想了很久很久了。行简是我的好友,长我四岁,他便是一到十六岁就参加过簪花大会,夺了魁首,这才有了这一次轮到离泽宫做东道主。听说师父当年在簪花大会上,也是惊才绝艳。
“弟子定会拔得头筹,绝不给离泽宫丢脸。”
师父举起杯子,我和他碰了一下
“北遥,不要轻易允诺,说了便要做到。”
“是。”
“也不必太过拼命,安全第一。”
“是。”
“还有……”
“什么?”
“趁着这机会,你也该多交些朋友。”
师父今晚,话变多了。
我脑袋有点发热,和师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突然想起柳大伯给我的荷包。里边有一些稀奇的符篆,海外的摆件,还有一本书,可我还未来得及打开。
“师父,柳大伯给了我一本书。”
“什么书?”
“不知道,没有名字。”
师父沉默了一会,道
“他给你的书,你最好不要多看。”
“有些事情,我无法教你,但是你也不要从他那里学。”
我思维有些迟钝,懵懵地看他。
“好。”
但我早就忘了刚刚说了什么,只记得师父说,十六岁便是长大了,可以参加簪花大会,师父也是十六岁便参加簪花大会,只是不知为何,中途便放弃了比赛。
“师父,你也参加过簪花大会吧。”
“嗯。”
“可是,他们说你中途便放弃了。师父,为什么?”
师父看着手中的酒杯,里边映出了一轮弯月,他又沉默了。
沉默许久,我快要睡着,突然听他道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不记得也没关系,师父的笔记那么详细,一定记了的。我们把它再找回来……”
我作势便要起身,被师父一把按住。
“北遥,你醉了。”
原来这就是醉。醉的滋味好,这坛酒,不止好喝,还醉得快。
我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是的,我和他很像,可是眼睛却不一样,这大概是我和他最不同的地方。我为何只有这里与他不一样呢?
我渐渐趴在桌子上,夏日夜晚的微风,混着西海的水汽,黏黏腻腻的,让人瞌睡。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却感到腰间发痒,师父在解我的荷包。
我微微睁开眼,师父手中,是那个铃铛,和那块鲁工锁的碎片,他在轻轻地摩挲它,看着它出神。
那一定是我娘留下的东西。
七月初七,男欢女爱的好时节,师父却在离泽宫里和我对酌。我也明白的,我都十六岁了,这么多年来,多少仙子明里暗里要与他相好,他永远是礼貌的,疏离的,甚至是有些冷漠的。
这样的师父,也会和女子互生情愫,甚至还有了孩子吗?你和娘亲之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我忍不住流出泪。
师父,师父……
为什么你不认我呢?
借着酒意,我胆子大起来,扯住他的衣袖。我听到自己叫他
“爹爹……”
我拉扯的力道很小,可是师父久久没有动。
答应我,或者辩解,都可以。我等着等着,却什么也没等到,渐渐无知觉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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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孩子一喝醉了便要睡觉。司凤抱起他,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给他盖好薄被。
他无法回应那声呼唤。
十二羽,极相似的脸庞,他自己做的鲁工锁的碎片,当局者迷才会如禹北遥一般不敢确定,还怯生生地来问他,他是不是他爹。
司凤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甚至,自己都没有敢问出口,儿子至少比自己有勇气。
他们的关系已然是怪异的,这就像一个奇怪的轮回,他爹是这样,他也是这样。可是爹爹总还是有过那样的一段回忆,对他的身份也非常清楚,只是隐瞒他罢了。而自己这又算什么,连他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司凤知道自己亏欠北遥良多,自己不喜欢的童年经历,他又让北遥经历了一遍。他不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他什么也不能答应。
禹司凤的耐心是有限的。随着禹北遥越长越大,他的耐心就越来越少。
梦里的那个声音呼唤他的名字,在不停地折磨他。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他不知道缺失的这块在哪里,但他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是个不完整的人。自从知道这一切都源于忘情丹,他才终于在花了十六年后,摸到了一点线索。
这孩子已经睡熟,司凤描摹着北遥的脸,闭上眼睛后,他越发像他了。他几不可察地叹息
“北遥,对不起。”